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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6月08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麦粒金(散文)

吴昌勇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1年06月08日   13 版)

    陕南的冬小麦,真正有麦气色,是从立春过后开始的。

    节气的语言,和春风,春雨,春雷一个腔调,沿着河沟、川道和山冈,一声接一声地把草木唤醒。裹着雪花的被子酣睡了一冬的小麦,蒙眬地睁开眼,迎着春光大口呼吸。麦田的耳语是枝头鸟雀啁啾,是淙淙溪流里稀疏的蛙鸣,是老农蹲在田坎上磕打烟袋锅的闷响。

    春风般涌到乡下的城里人,打老远就发出一阵惊呼,山沟沟里怎冒出这样平整连片的菜园,生长着如此肥绿的韭菜,蒜苗;等走近些,再看,却又似一蔸一蔸的兰花草。老农杵着锄头,望着这些平日里脚不沾泥的远客,一个劲儿地解释,你们看走眼了,这不是菜,更不是草,是小麦哩。过一时你们再来嘛,来看看我这田里麦浪翻腾,一片金黄哩。

    节气还未至雨水,囤在浅山麦田里的积雪开始消融,这些开在隆冬时节的白色精灵,把大地枝头让给庄稼,让给桃花李花,也让给一枚枚新芽。

    鸽羽色的云朵亦在消融,一条巨大的河流在天空奔腾,浪头交融,合涌,摩擦出雷声和闪电。春意融融,天际传来金属音质的轰鸣,考验着每一株麦苗对节气的判断,也磨炼着它们的脾性,耐心等待生命中的第一场春雨。

    天上的云朵落在地上,就有了新的色彩。平铺在川道,抑或斜挂在山腰的麦田,如一方堰塘,回流着花草的原香。乍暖还寒,随着日头在地平线两端划出一轮弧线,氤氲在空气中的香型,也悄然发生着细微的不易觉察的变化,或清爽,或浓郁,或提神醒脑,或宁心静气,幽幽花香浸润着正在发蔸的麦苗,麦田的幸福时光就这样惬意悠然。

    泥土,花粉,雨水和春风正在麦田里秘制丰收的酵母,锄草的老农好似花朵压低的枝头,他们最先嗅到窖藏在大地深处的醇香,比开坛的老酒更能调动他们就着春光微醺的冲动。

    天气一日日转暖,麦田慢慢潮热起来,纤细的秸秆如一条条竖立的堰渠,将养分源源不断地向上泵吸——麦穗即将从大地宫腔里娩出,宫颈缓缓打开,渐渐露出麦芒的头顶,露出小指般粗细的穗尖……随着麦田微微一颤毛茸茸的穗身一个激灵扑进阳光的怀抱。麦田高高举起尚且稚嫩的麦穗,如母亲将自己的孩子从怀抱里扬起,让蓝天白云和日头看清楚小麦的婴儿面孔。

    初夏,蛙鸣蝉噪,阳光开始金黄。麦穗一日日丰腴起来,魁梧起来,健硕起来,如勇士般挺起脊梁,它们要做五谷的王者,要在五月的麦田掀起金黄金黄的麦浪。庄稼人习惯将麦穗称作麦梢,在他们眼中,这些大山深处修竹般挺拔的小麦,是他们富养在地里的株株果木,麦收时节,一垄麦田就是一方金灿灿的果园,每一个枝头都会挂上麦粒饱满的果实。

    阳光是最好的染料,它们要为翠绿的麦穗着色,要让嵌入穗身的麦粒在无边的熔炉里淬火,冶炼,锻造出纯金的质感。汹涌的热浪是泥土燃烧的烈焰,是农人汗水飞溅的火花,穗稍被炙烤得一片橙黄,喷薄而出的金色光芒让漫山遍野都贴上金箔。细长的麦叶在摆动,它们架起风箱,让炉火烧得更旺,大地滚烫的砧板上隐约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比春雷的鼓点更要密集,热烈,节奏。这一刻,知了停止歌唱,树叶凝神屏气,溪水放缓流速,梢头的麦芒如支支将要离弦的箭,自天空射向大地,迸发着道道金光,又好似自麦田伸向天空的长矛、金戈和铁戟,闪耀着簇簇夺目的光芒,棱角分明的麦穗此刻披着一身金黄的铠甲,好似目光灼灼的勇士,等待着阳光在麦田里点兵。

    芒种前后,田边的草木为杏黄的麦田勾上一道绿边,如一个吊坠,斜挂在大地的颈项。衬着草绿,热浪滚滚的麦田,从麦芒到麦茎,从麦粒到麦秸,从泥土之上到天空之下,纯金的麦浪随风翻滚,那光芒里有山川,河流,草木争鸣的号角,那光芒里有云彩,露滴,蝉鸣的欢呼,那光芒里滚动着雷声和闪电的轰鸣,也有耀眼的彩虹高挂。每一粒泥土,每一片麦田,每一声蝉鸣都是这金色的一部分,就连老农的笑容都被映得金黄。

    风吹麦浪,季节终于为这些镀金的麦粒提取了一个生动的词语——麦粒金。

    从秋播到冬蓄,从春灌到夏收,跨过四个季节的小麦,终于迎来一个高光时刻。大片大片的麦田呼吸着清新的山风,和枇杷、杏子一起慢慢变黄,在绿色的山野里显得如此辽阔,如此灿然,却又如此纯净。

    在经历了深耕,播种,除草,施肥之后,农人终于盼来又一个沉甸甸的丰年,麦田里,戴着草帽的老农露出的一张张和麦粒同样饱满的笑脸,这笑脸是五月的云彩,亦是水汽蒸腾的小麦森林高挂的一道道彩虹。晴空朗照的麦田,这份诗意的收割没有边际,只要镰刀不累,树林一般茂密的麦田不累,庄稼汉就不累。金黄的麦垛,是满手老茧的老农握在手心的另一轮日头。他们要将丰收的喜悦一粒粒搬运到晒场,让布谷鸟看见,让高天厚土看见,汗滴般大小的麦粒是如何把阳光装满粮仓,又是如何让每一粒泥土胸前都挂着一枚金黄金黄的勋章。

    责任编辑: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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