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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6月22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大山下的卡哈洛(散文)

四川外国语大学学生 杨迪缨(21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1年06月22日   12 版)

    一直都相信人生际遇。一直都愿意时有出走,游走于既定轨道之外。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孤独,特立独行的,淡然看待周遭,随遇而安,仿佛心中有一潭深不见底的泉水,只会偶有涟漪。直到遇见了你,像锅庄石鼎立的大山下的卡哈洛。

    我在这里时间很短,能留给孩子们的很少,不敢向他们许下任何承诺,也不知道一年后、几年后再来这里,还能不能再见到这些灿烂笑颜,还能不能再拥有这样一次限定梦境。

    在火车上写这篇关于他的文章,傍晚在逐渐前行的列车上用眼睛追随着渐落的残阳,然后整个天空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淡粉色,童年不就应该是这个色调吗?

    他在报名后第三天才来,背着脏脏的蓝色儿童小书包,脚蹬渍满黄土的运动鞋,身穿比他身体大一号的棕绿色外套,戴上帽子,大大宽宽的帽檐完完全全遮蔽了小脸,就这样走进了教室,就这样走进了我的视线。待他坐下我走过去蹲下身问他名字,才发现黑黝小脸涨得通红,眼睛里盛满了晶晶泪水。

    “你怎么了呀?为什么哭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不言。然后让他打开紧握的双拳。看到的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浇上一壶开水,噼里啪啦滋滋沸腾着。他的手掌心里满是血迹,小血泡。来不及心惊肉跳连忙带他去包扎,这期间他充盈的金豆豆就是没有落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芦星。”

    在这里,教授一年级的语文真的很困难,下课后的走廊会传来动听的彝语歌,放学后的山野也能听见孩子们呼朋唤友的童音,体育课上拽着体育老师满操场奔跑……可是让他们静下来,去识字,造句,读书,背诵,欣赏,往往坚持不到一分钟。第一个星期的最后一天,我站在讲台上,板书着拼音,“嘶声裂肺”带读,敲了黑板桌子,可是台下的他们依然自己做自己的,打闹,说话,嬉笑。我戛然而止,等着最后一个孩子安静下来,然后接受着二十几双眼睛的询问观察考验。他们一定以为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可是我深呼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们还小,还没养成良好学习习惯,然后平静缓慢地说:“上课这么闹为什么还要来学校,每天要走那么远的路来上学,辛不辛苦啊。你们是想一辈子都在山里吗?只有认真读书,好好学习才能走出这里啊。”其实那时还想多说点,可是我看台下的反应不是双眼无神望着你,就是注意我的手部动作,或者依然在自己玩自己的。罢了罢了,现实的无奈与心酸层出不穷。不是我故意渲染,也不是夸张手法的运用,但是在我讲完这段话后芦星却哭了。我把他带出教室,给他纸巾,自己的鼻头一酸没有忍住。

    “小小男子汉不要哭,告诉老师,是不是很想去外面世界看一看。”他吸溜着鼻子用力地点点头。

    我好心疼,是怎样的家庭环境,怎样的经历让他拥有了超出同龄人的成熟与懂事。我用力抱了抱他,一定会的,你一定会走出大山的。然后决定放学后跟着他回家做家访,在办公室等待时给他看了手机里的大城市照片,北京的天安门,上海的东方明珠塔,香港的维多利亚港夜景……我蹲在旁边注意着他的眼睛,每张照片出来后能真实地看到他眼里的光,那种跳跃的生生不息的光。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背上了登山包,可是家访之路依旧漫长,本来孩子们说走小路(即山路)会近些,可是一看坡度达到了近八十度,完全是靠双脚在山岭间走出来的一条路。我们一致反对,然后走上了盘山公路。

    一路上孩子们互相唱着民族歌谣,你追我赶,随手摘下一片叶子就吹出了欢快的小调,然后拔出一根根旱苇挠老师痒痒,平时课堂上最调皮的孩子会因老师无心一句话“这个果子好好吃”,就三步两步蹿上树去摘下一枝桠的橄榄果……出了校门就像小猴子一样的他,在山野间灵活自如,自然赋予了他本性,那样桀骜不驯,自由潇洒,充满了野性的天真。

    我一路上都在喊,你等一下老师,老师爬不动,你拉我一把。可是终究是那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啊,他只顾大力往前走,走路时也像我第一次见他那样,背着小书包,紧握双拳一股脑向前冲,只留给我一个小小坚定背影。可是待离我很远以后又会停下站在路边等我,就只是静静站着,也不高声呼喊加油,也不会朝我走一步。

    没有数这段曲曲绕绕的盘山公路他停下等了我多少次,原来他不是爱哭的孩子,而是酷酷勇敢的男孩,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感受反馈这个世界。已经记不得那天走了多少公里才到,但是夜间卡哈洛的风是真的疯狂。在房前我们看见了他的母亲,在地里劳作,背上背着一个婴孩,正准备打招呼,听见童音从屋里传来,又是一个小男孩跑出来迎接他的哥哥。母亲进屋后局促擦擦手,转身从背篓中掏出两瓶啤酒递给来访的我们,还在屋前腾着热气的炭灰里摸出两个热乎土豆。受访期间虽然不太听得懂汉语,可是母亲一直咧嘴笑着,不是掩饰尴尬解围的笑,而是像饱满的豆荚自然而然裂开绽出的笑。

    卡哈洛夜晚的星星是很小的一颗颗,却很亮,夜间的大风也不曾将它们吹动。家访的路上时常看见芦苇,从曹文轩《青铜葵花》里带出关于芦苇的记忆,它们是长在水边的,浅水边泥土里,往深处走会惊喜地发现水鸟的蛋。可是卡哈洛的芦苇却是长在沙砾里,长在风沙里,没有戏剧文学作品中那样粗壮挺拔,看着更像是发育不良的幼儿。很难说是因为他我才注意到卡哈洛的芦苇,星星,还是先醉心于这里的芦苇星星才发现了他。

    码字到这里,其实想说的好多好多,想记流水账一样述于你,但是闭上眼是初见他紧握的小拳头,是中午扫地钻到桌子下一颗一颗捡饭粒缩成一团的背影,是课堂上帮着我管纪律的声音;是询问想要什么礼物时“只要爸爸回来”闪烁的眼眸;是谈及茄子咂咂嘴说这个长得好看的东西一定好吃;是那个带上黄色典韦面具大声背着“牛女二星河左右”的他呀。害怕被他郑重其事记在语文书上的电话号码却不能在需要的时候帮助他,也害怕成长过程中“泯然乡人矣”,更害怕后来的我再也不能在校园里找到他,毕竟男孩也好,男人也罢,是中国农村里最主要的生产力。再怎么害怕也无济于事,我不过是在他既定轨道上走了一遭罢了,我们尊重现实,低头种田,埋头吃饭,也时常心怀憧憬,跳出栅栏,仰望星空。这时我会想到你,耳边呼呼刮着卡哈洛的风,摇曳着那些旱苇,星空下我们仍在路上。

    我恰好途经花的盛放,却永远记得初见他们的样子。写给想上路或者已在路上的你们,望我们不管后来走到了哪里,会记得自己为什么出发,从哪里出发。

    特邀编辑:董学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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