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间（随笔）

    你是我的父亲，我是你的女儿，同大多数父女一样，我们血脉相连，可惜亲情羁绊未能让我们亲密。大多数时候，我接近不了你，像隔着透明的壁垒。我们心照不宣地徘徊于壁垒外面，偶尔的接近，充满不知所措。你我之间尽量礼貌，但是疏离。

    回溯这些年走过的日子，要说我印象最深的人和事，是含辛茹苦的母亲，是一起放学回家的好朋友，是给我关心给我鼓励的老师……这么多人和事却独独没有你。

    我十岁那年，你把我从乡下外婆家接回县城一起生活。我原本如此憧憬和你们生活在一起，但在一起生活后，我却只想回到外婆家。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包括你。我不会用水龙头，不会烧水，甚至不会喊你一声“爸”。

    那次，你教我煮饭，该放多少水，放多少米，记得底下要擦干水……我屏息凝神地听着，生怕遗漏了什么，你说完就走了，我打算按步骤进行，却发现不知道米在哪。你的背影越走越远，我直愣愣地盯着，不知道该怎么叫住你。一声“爸”是多么简单，上唇轻碰下唇，像呼吸一样顺畅，就这么叫出来吧，自然地、理所当然地。我的脑海酝酿着，呼吸变得紧促，而你的背影马上就要淡出视线。我终于还是没有叫出来，一着急便用力一跺脚，你回过头。我的一切酝酿都作废，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多沮丧。和外婆打电话时，外婆交代我，在家要叫爸爸，我答应了外婆，却迟迟没能做到。为什么会不愿意叫你呢？不是因为害怕，只是觉得不好意思，好像一直有着第一次作为女儿的窘迫，看不见的壁垒隔在你我之间。时间会渐渐消弭窘迫，你看，最后我还是能自然地喊你“爸爸”，就像呼吸一样顺畅。

    可是壁垒却一直存在，随着我的成长与你的衰老，它似乎在慢慢加固。我想要打破它，我开始重新回想关于你的记忆，像刚收割完麦穗的庄稼人，回过头来再寻寻落下的零星麦穗。我深知几粒麦穗对于填饱肚子作用不大，可是我仍固执，我决心寻到那些麦穗。

    拨开层层迷雾，在恒河沙数的记忆中，我终于找到了你的身影，你始终面目模糊，却真实存在，存在我生命的每一处。我像是发现了宝藏，急急忙忙地拾起这些遗失的麦穗。

    那是上高三那会儿吧，整根弦一直绷着，学校家里两点一线。我每天早上五点左右就要起来背文综。你一向起得早，有时会为我做好早餐，通常是蛋炒饭或者炒粉。做好了就在门口轻轻敲一下说一声，早饭做好了。那天早上做的是蛋炒饭，我在饭桌上闷头吃着，你突然给我一百元钱，我有点疑惑。你解释说：“你们班主任说要注意营养，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牛奶，你自己拿钱去买。”蛋炒饭还哽在喉咙里，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我们经常近在咫尺，却选择三缄其口。我那一口饭终于吞下，我说我用不着。你说：“拿着，我不知道你要什么东西，你少什么东西，就自己去买。你们老师说你们晚上看书别看这么晚，身体更要紧。”我没再开口，只是看着那张红色的钞票躺在饭桌上。谢谢二字在嘴边滚了又滚，最后止于唇舌。我用力点了点头，是回应也是感谢。

    我没拿那钱去买牛奶，我一直存着，那是你关于爱的一次笨拙表达，我把它当作是你爱着我的证据。后来发现实在可笑，其实哪里需要什么证据，高考那年每天早上可口的早餐，连开门关门都带着的小心翼翼，借着老师的口说出的关心……这些都是你对我的爱，沉默却细致。

    或许我看不到父爱，只因为自己从未失去，这份爱早就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如呼吸吐纳，如一日三餐，拥有时并不觉幸福，直到失去方才知其厚重。幸运的是我不必等到失去，当我抬眼望去，远处，还有大把稻穗，穗粒饱满在阳光下格外引人注目。

    这世上关于爱的表达有千种万种，可在你我之间，爱不过如一饭一蔬般平凡自然。

    我是那拾穗的庄稼人，如今我满载而归。

    责任编辑：龚蓉梅

上饶师范学院学生 余湘（2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