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洪畴支教点的前一天,我和朱朱老师聊天的时候,文绉绉地说了一段话:“长大之后,我慢慢觉得对于一辈子只会相遇一次的人,最好不要留联系方式,彼此守着一起度过的那段美好时光,起码不会有之后的变故和冷漠。”于是我提前撤离了支教大本营,一路上带着沉甸甸的想念,独自前行。
这话或许说得有些重了。匆匆来,匆匆去,这些相遇的日子不过是彼此生命长河的一粒石子。若是放在以前,我可能任由它被冲刷磨平,但现在却只想小心翼翼地把这粒石子放进贝壳,任由时间孕育。
待它成珍珠时,我们重逢。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第一次支教活动。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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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教我折纸”
打字的时候发现,我的输入法对“haode”已经默认成“浩德”了。
离开洪畴,其实最舍不得的是浩德。
第一眼并没有很喜欢这个长着一双丹凤眼的小孩,很酷很皮的小样儿。只不过,他是第一个很干脆很大声地喊了我一句“老师”的小屁孩。
他的眼里闪着星星,第一个说:“老师!教我折纸。”对于稍迟加入团队、拿着体验之名、没有什么正职的我来说,这个小屁孩让我在这个班里有了很充实的存在感。毕竟,没有人不希望自己被记住。
让我意外的是,浩德喜欢折纸。明明是一个皮到让人头痛的熊孩子,折起纸来却很有耐心。当然,这耐心也不是说他能像女孩子一样对准每一条折痕,甚至学到后来,他动不动就会说:“哎呀,老师你帮帮我吧。”他的耐心是一坐下来折纸,就不会轻易跟着周边的孩子一起跑跑闹闹,是会尽全力把一团被折磨得皱巴巴的纸折到最后。
后来我发现,他在其他事情上也会这样。好比我们一起包饺子,他嘴上说着“哎呀,我还是学不会!”“老师,你学会了教我”,但手上还是没停下来,一直包那些千奇百怪的饺子。
偶尔,他也会出现中途想放弃的时候,比如说缠了我很久说要学折一个钻石。立体钻石需要折出、画出无数六边八边折痕,确实复杂,他就会蹦出来一句:“哎呀好难啊,早知道就不学钻石啦。”但他也只是捏着纸在旁边嚷嚷,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扔下纸就跑去玩。
他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小屁孩的矛盾。
他只把一点点的位置分给了他的耐心,身体里大比例装着的是个性子很急的小鬼。
第一天教他折纸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老师,你要在一个月里把你会的折纸都教给我。”往后只要我出现在教室,他第一句跟我说的就是:“老师,教我折纸!”某天中午,我和小彭老师陪他去市集买卡纸,走了没多久就开始问:“还有多久才能到啊?”他问了又问,几乎一分钟问一遍。
小彭老师说他就是这样的,总喜欢说我必须在几天内学会干嘛干嘛。他没有反驳,依旧陷在“什么时候能到”的问题里。后来知道连学校附近的文具店都关门了,他一路踢着石子,一路重复了好几遍:“那我岂不是白走一趟了?”
第一次教他折纸,折了一只皮卡丘,最后一步是往纸口里吹气,吹完之后皮卡丘的身体鼓了起来,刚画的眼睛鼻子一下子就生动起来了。他很惊喜地笑了笑,我至今都忘不了这个让我很有成就感的笑。转眼他就拿着皮卡丘得意地向玩得好的几个同学炫耀,这痞子的小样我也很喜欢。他说他喜欢折立体的东西。正如他这个人,很立体很矛盾,又酷又可爱的丹凤眼很出众,很得我偏爱。
临走的时候,我给他在某宝上买了一本卡纸,顺便给他交代了一声,折纸到了会拜托小彭老师交给你。于是从那天开始,他每天心心念念地问小彭老师,“卡纸到了吗?”“卡纸怎么还没到!”“老师是不是忘了呀?”听说昨天终于收到折纸了,小彭老师说他可开心了,自觉地完成三页语文作业。我也很开心,真的。
床上只有一张席子
刚到寝室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六一。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六一在微信上没办法聊天,但见面的时候,就很喜欢和她开玩笑。
她这副高冷的躯壳里装着一颗有趣的灵魂。
据说这寝室以前是村里工作人员的宿舍。我来的时候只有空无一物的上下铺和几张大藤床。
六一正坐在她的下铺盘腿听歌。见我一副惆怅地坐在藤床上,她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段话:“我觉得床上只有一张席子真的好轻松。没有枕头没有被子,人躺下就睡,人醒了就起,说走就能走,一点包袱都没有。”
我说:“你一定睡出了一个境界。”
她说:“真的,我来到这边之后每晚十点就睡了。”你一定不能相信平时在学校凌晨才会睡的人说出这样的话。
六一很认真地继续说着:“你去给小朋友上课就知道了,虽然每天只上一节课,但仿佛已经花掉了一天的能量,于是你会睡得特别特别好。不说了,我要继续睡会儿。”
后来朱朱老师跟我说,六一刚来的时候看见床上只有一张席子就一脸愁苦地说:“天啊,怎么办,没有枕头没有被子,这这这怎么睡,我没有睡眠是不行的。”过了几天之后,六一依旧一脸愁苦,但说的却是:“怎么办,我仿佛长在床上了,不想起来。”
刚才忘了交代,六一虽然叫六一,但完全只是因为名字的谐音。在个人性格上,她算不上有耐心,也不怎么喜欢小朋友的喧闹。她来支教之前一直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出手把调皮的小朋友扔出去,从此留下恶名,后来发现她上课很认真很有架势,是个工作尽职颜值又高的小老师。
可能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自己被支教老师这个特殊身份赋予了一种叫作光芒的东西。
我要去爬山!
我到那里的第一天,就说要去爬山。这真的是我大学莫名衍生的执念。
周末碰上了台风“安比”,我还是执意想出去骑车。玥蓉估计是放心不下我一个人出去,就说要一起,晴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本来只是去市场逛了一圈,后来临时起意要去天台县里的宝华禅寺。于是,我们无心插柳地“骑”过了一座小丘陵。
路上有大片大片深绿的稻田,稻田中央有一间黄色的小屋子,偶尔会有白鹭在田里起飞,远处还能瞧见正在劳作的农民。
骑进了宝华禅寺所在的栗树园村,有一段极长的乡间小路,水泥路两旁还是稻田,路的前方是连绵的小山。小路地势较高,可以望见风吹矮稻的绿色波浪。
我们三个都很着迷这样的景色,色调自然,生活简单。李健《风吹麦浪》的低唱,仿佛就融在风里。
不巧的是,恰好碰到村里在办丧事,丧曲缠绕在山脚的整个村落,也缠绕了我们一路。路上只遇到过两位伯伯可以问路,其余的时候,手机上的地图一直导错路,让人无语。
道路实在偏僻,丧曲的调调又不免打乱了我们的思绪,我们中的两人提出放弃,但玥蓉无比坚持,在群上发了定位,坦言说天黑未回,就按地址寻找我们。于是,三人重新蹬上自行车往前骑。再往上,就看见了一位载着三桶水的大伯,告诉我们那里原来那是一个水源保护区。水库的风吹过燥热的身体,毫不夸张地说,我们又有了希望,有了力量。
根据山路两旁的施工情况,我们估摸着当地政府要在这里以寺庙和水库的依托开发旅游业。而连同宝华禅寺也在修缮加盖中,四周施工的痕迹和刺鼻的油漆味,多少破坏了寺中的禅意。在寺中让人惊喜的是一只在寺庙顶和树上蹦跳的松鼠,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施工的影响。
从那里离开时,我们看见了菜园里长得极为标致的葫芦。刚要去菜园摘菜的禅师说送我们一个,玥蓉充满禅意地回了句:“不了,师父,让它长着,能让更多人看到。”师父便摆了摆手,只留给我们一个背影。
上山下山走得确实不易。累、热、迷路、狼狈、淋了小雨,恐怕只有玥蓉还能嗖嗖爬上被爆破过的山壁,说要在这里拍张腿很长的照片。
后来才知道,这一边我们在爬山,那一边的李老师和连城小朋友也去爬山了。据说两人早就约好了的,这个六年级的小大人就指定要和李老师去爬山。或许小男孩心里装着的趣味和思绪,只有像李老师这样长不透的大男孩才能懂吧。
有默契的互动
一整天课上课下扯着嗓子喊,真的是件体力活。
支教老师的精神压力,也需要缓解再缓解。
在我们这一行人里,分为老年组,青年组和猝死组。老年组早睡早起,不参与夜宵狼人杀等深夜活动;青年组晚睡晚起,各种深夜嗨;猝死组,晚睡早起,是老年组和青年组重合的人员。
我很不自觉地就加入了老年组的行列,于是都很遗憾地错过几次疯狂的深夜活动,好歹一年前也试过在陌生街头通宵猜拳喝啤酒,现在却惜睡如天。
狼人杀是每天的例行活动,大部分人都能在里面找到疲惫的释放。
据说在叶老师和珊老师的带领下,芸芸老师和晶晶老师成功入坑,一到点就会有人嚷着开局。我这只菜鸟在威逼利诱下只玩过三局。三局过后,他们没有再强迫我入局了。
唯有几次与青年组有很默契的互动。估计是一起唱《当你》的时候,看叶老师抱起朱朱老师的时候,和阿萱挺哥玩大富翁的时候,每个时候都开怀大笑。
最后的印象
走的那一天,一个人一早拖着行李箱,走了25分钟到公交车站。
路上很安静,只有行李箱滚轮划过水泥地的声音。
在这里留下的最后的印象是大汗淋漓和狼狈。我以为我会喜欢这么安静地告别,但其实心里还是希望能遇见想见的人。
去高铁站的路上很堵,仿佛整个天台的货车都在这个时间开到了路上。我把三天后的机票看了一遍又一遍,预想了怎样退票的过程。但在开车前的五分钟,还是赶上了这趟离开洪畴的高铁。
我想,有些事情留有遗憾,未来才能有所期待。
浩德问我:“老师,你是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
我心里想,这个年纪的小屁孩怎么喜欢用“永远”这个词?我好久都没有说过“永远”了。
特邀编辑:董学仁
李晓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