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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7月27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两个爸爸(小说)

盐城师范学院学生 邵术术(21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1年07月27日   10 版)

    我有两个爸爸,一个爸爸在我高中的时候就去世了,另一个爸爸是在我大学的时候和我妈妈结婚的。

    我的第一个爸爸,大家都不喜欢他,外公看见他唾弃他,邻居在我面前贬低他,妈妈谈起他时,也时常是破口大骂。第二个爸爸,妈妈很喜欢,外公很喜欢,邻居也很喜欢。

    第二个爸爸嘴很甜,遇见邻居会很远就打招呼,跟我妈在一起时总是一口一个“老婆”,和我妈一起回娘家时,总是在饭桌上对着我外公“爸爸”“爸爸”不停地叫,每次都把老人家哄得满心欢喜。

    相比而言,我的第一个爸爸就很逊色了。他脾气古怪,不爱说话,也不善于说好听的,邻居说他是个“没用的家伙”,不会挣钱,也从不会讨好会挣钱的老婆。

    在妈妈和我的第二个爸爸结婚之后,我和我妈就搬去第二个爸爸家里,和第二个爸爸一起住了。二爸爸家是在郊区搞房屋出租的,因为主屋里房间不够,我就住在二爸爸家没有租出去的一个小单间里。

    二爸爸和妈妈的婚后生活幸福且单调,无非就是每天一大早一起去送牛奶,中午二爸爸去超市收银,妈妈骑车去送外卖。每天晚上,二爸爸都会提前回来给妈妈做饭。妈妈有时候工作上不顺心,回到家就会借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发脾气,二爸爸也只是听着,等妈妈气消了再喊妈妈吃饭。

    这样的生活平淡、幸福且枯燥,但这在我人生的前15个年头,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我第一个爸爸和妈妈的关系一直不好,他和妈妈经常吵架,气急败坏之下,还会拿起剪刀对着我妈威胁。我妈也不甘示弱,在剪刀的刀刃之下,还是不松口,用最脏的脏话对着我第一个爸爸疯狂输出。

    这样的场景,时常会出现在晚上,一开始我还会在他们中间哭着劝架;后来见得多了,便只是麻木地在床上装睡,任凭他们乱吵乱闹。

    “你也是四十几岁的人了!一天到晚在家里混吃等死,也不出去工作,丫头不是你养的啊?”我妈用着尖尖的嗓音,对我爸爸吼道。

    我爸听不惯我妈对他的吼叫,便开了门走出屋子,到大街上乘凉。

    “每次你都不说话!你是装死还是不会说话啊?”

    爸爸没有理他,而是点了根烟,继续望着大街上的风景。

    “你别不说话啊!丫头马上开学了,今年的学费你交不交?”接着是一段沉默的风声,“你又在跟我装哑巴了、啊?每次提到丫头的学费你就装哑巴,你还是不是个爸爸?这丫头干脆你别养了,我跟你离婚得了,我养!”

    我爸好像被什么刺激了似的,立马跑到厨房拿起菜刀,气势汹汹地对着我妈走来。我霎时被吓傻了,立马从床上滚下来前去阻止。

    我站在他俩中间,看到爸爸拿着菜刀的手一直在发抖,妈妈眼眶红红的,泪水锁在眼眶里,偶尔有一两颗从妈妈颤动的身子里抖出。

    这场争执发生在我初一的暑假,当时我站在他俩中间,我是有点懵的,虽然我经常见我妈对着我爸破口大骂,但是我却从来没见过爸爸那么激动,也从来没见过爸爸拿着菜刀威胁别人,更何况,那还是我妈。

    在我的印象里,我爸的脾气一直是非常好的。

    三年级的时候,我爸带着我学电瓶车,我坐前面,他坐后面给我掌控平衡,我在乡间小路上一直往前开,从街上回老家。那时正是秋天玉米丰收的季节,经常有人家在马路上晒玉米。那条路不大也不小,因为道路有玉米核儿,有些不平坦,我又是第一次骑电瓶车,开得小心又谨慎。过了一段崎岖不平的路之后,道路又开始平整起来,在平坦大路的纵容下,我把车速调得越来越快。我以最快的车速在水泥路上放纵地行驶着,开得越来越安逸。

    突然,电瓶车在路上咯噔了一下,我和我爸连人带车腾空而起,在空中飞了一会之后,我俩和车一起侧翻在水泥路上。我的下巴着地,嘴里感觉突然多了一块硬硬的石子,下巴直接贴在地上没有知觉。

    在下巴贴在地上的那一刻,我在想,可能又是我开车不小心压到玉米核儿了。

    我妈见状,连忙跑上来准备扶我起来,而当我把下巴从地面慢慢挪上来时,我妈赶紧上来捧着我的下巴,接着眼泪哗哗直流。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的下巴被磕出了血,我用舌头舔舔牙齿,发现自己的门牙也缺了一小块。妈妈拿手捂着我的下巴,带着我去了一位医生家里。医生说我肉都磕没了,都看见骨头了,不过骨头没坏,过半个月就能长好了。接着他拿碘酒给我消了毒,帮我裹了点纱布,就让我回家了。

    第二天,我照常起床上学。从床上起来时,我发现爸爸整条右腿都是又紫又青的斑,顿时一丝愧疚之意涌上心头。原来不只是我受伤了,爸爸腿上的伤比我受的伤还严重,在我们电瓶车侧翻的时候,是爸爸用他的腿抵住了电瓶车,我的腿才能完好无损。

    看着爸爸的右腿,愧疚的情绪一股一股地在我的心底翻滚。要是当时没有我的放纵,爸爸的腿也不会像这样斑驳,而是会像之前一样白了。

    “爸爸对不起,你的腿疼不疼呀?”我贴着床边问道。

    “没事,爸爸不疼,过几天就好啦。”

    “爸爸你不生我气吗?我不应该把车骑那么快的。”我托着生疼的下巴含糊道。

    “没事,爸爸的腿养几天就好啦,宝贝不用担心爸爸,宝贝好好养着自己的下巴。”

    下巴还是生疼,愧疚之心也没有消散,我就这样怀着沉重的心情去上学了。

    在去学校的路上,我边走边想,要是爸爸早上臭骂我一顿,我会好受些。这是由于我的大意造成我俩不必要的受伤,爸爸非但没有骂我,反而是让我自己好好养病,一时间,我的情绪就更加复杂了。

    因为第二个爸爸的家在郊区,所以经常会在路上看见猫猫狗狗。我有时候会用吃剩的火腿肠逗逗那些野狗,二爸爸每次看见了都会让我不要跟它接触:“丫头啊,不要去碰它们啊,咬了你要去打疫苗的啊!”

    说起打狂犬疫苗,就让我想起了小学时我第一个爸爸一天中午接我和我表妹放学回家。爸爸去给人修煤气罐,就让我和表妹在路边自己玩。路边有一户人家养了一只白色的长毛狗,表妹那时特别喜欢小狗,那天她手里正好拿了一根刚啃完的鸡爪骨头,就拿着那根还散发着泡椒味的鸡爪骨,在狗的鼻子前晃悠。

    那条小白狗嘴张得老大,牙齿尖尖的,还有点泛黄。它追着表妹手里的骨头直跑,表妹欲擒故纵一面把骨头凑近它的嘴边,又在白狗尖尖的黄白牙快要碰到骨头时将骨头远远地拿开。就这样重复了七八回,那条白狗急了起来,直接跳起来将牙齿伸向表妹的手。

    表妹“啊”的一声,骨头从她的手指间掉落在地,白狗含着那块骨头撒腿往家里奔去,只留下我和被它咬伤的表妹在风中凌乱。

    过了一会儿,爸爸办事回来了,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下就变成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慌忙之中赶紧打电话给我舅舅。电话这头,他的语气带点慌乱,又带了很多点自责。

    在等舅舅过来接我表妹的时候,爸爸的眼皮一直是耷拉着的。他把头深深地埋进衣领,双手垂下来,无所适从地捻着褪色衬衫的下缘。有几次他悄悄抬起眼,我看到他的嘴紧紧抿着,眼神怯怯的,无限懊丧,似乎想为刚才的事情解释些什么,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张口。当他的目光与我们的目光相遇时,即刻变的暗淡,匆忙地把头埋得更低了。

    后来很多年后,表妹跟我说,那真的是她第一次看见我爸爸这样。

    在二爸爸家里,我时常会为学校的学习和工作忙到凌晨四五点。二爸爸和妈妈每次清晨起来送牛奶时,经常会跟熬夜“加班”的我撞个满怀。

    二爸爸经常见我太辛苦,劝我不要写了,每当这时,我也都只是听听,口头上答应几句,然后接着做自己的事情。

    之前我的家乡有个窑厂,窑厂里有一块土丘,专门用来烧制砖头。因为盐城是座没有山的城市,所以那座小土丘几乎成了我们那海拔最高的地块。我和我第一个爸爸经常在放学之余去爬土丘,我俩谈未来谈理想。

    他跟我说,他之前在南京打工,放假的时候就去爬爬中山陵,那段时间几乎是他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我跟他说:“我以后想当作家,写好多好多故事,记录好多好多人。”

    “爸爸举双手双脚赞成,我想爸爸一定会是宝贝最忠实的读者。”

    我们坐在土丘的最高处,吹着微风,看雏菊摇曳,看飞鸟飞过田野。

    很多很多年之后,妈妈提起我第一个爸爸时,依然不认为他是一个好爸爸。大家都喜欢我的第二个爸爸,他务实敦厚,不像我第一个爸爸那样古怪执拗。时光将他的棱角慢慢磨平,让他变成大家都喜欢的样子。

    但是仔细想想,我还是会喜欢我第一个爸爸,虽然他不太会挣钱,性格古怪,但他却真正会理解我的想法,知道作为他女儿的我想要什么。

    他会给我修滑板,虽然他可能因为技艺不精反而把滑板越修越坏。他不会片面地让我追求高成绩,而是让我明白什么叫快乐成长。

    我爸去世之后的每一年,无论是清明还是他的忌日,我都会给他带上一束矢车菊。有幸与他成为父女,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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