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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7月27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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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芙蓉山(散文·二)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学生 曾思懿(24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1年07月27日   12 版)

    宋宝颖/制图

    今天第一次发火,对着一二年级,他们太过吵闹。家长希望我们能给孩子拓宽知识面,但孩子们又抵触文化课程,只喜欢能玩的课。连学长都建议我,支教要带着玩的心态去教他们。

    几天下来,文化选修课除了书法一门在既定的轨道上运行,诗词和历史进展都不是很顺利。

    夜晚,队友发来信息,喊大家去看星空。我带着单反走至楼顶,惊叹于浩瀚的星空。想将此景拍摄下来与诸友分享,还想起康德有一句很负盛名的话:“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我没有读过《实践理性批判》,对康德也一知半解,身为哲学专业学生也从未深想人生的意义。

    但是此刻,我的头顶上,有一片浩瀚的星空。

    我曾爬上阿姨家的房顶,拍下夕阳西下时芙蓉山的美景。怪不得古代文人在入世遭遇挫折之后会选择归隐田园,有些情,人未必懂,常理也未必能解释,但却可以寄托给山水。只是不要像王粲一样,身怀济世志,但最终只能“相对永登楼”。

    一整天处于迷茫状态,我不愿将这次用近半个学期去准备的下乡,等同于个人的体验生活。想做一些利他的事,却没有丝毫头绪,带着近乎怀疑自己的心态,在阿姨家的房顶待了一会儿,看着芙蓉挺拔而不尖锐的山、沿山分布的民宅、在夕阳下飞翔的群鸟,听着大山里独有的声音,心境瞬间变得舒缓。

    昨天上午在一二年级上课,放了古希腊神话的一部动画片。在放之前我问大家是否知道神话,当时有小朋友告诉我是关于神的话,让我十分惊异。好在大家都知道《西游记》,也有人听说过精卫填海,所以自然而然地从中国神话过渡到西方神话,讲了我印象比较深刻的几个神话故事,讲了古希腊神话与文学的关系。下午是所有班级的影视文学课,考虑到年龄问题,我选择的都是宫崎骏电影作品。选择在五六年级播放了较有深度的《幽灵公主》,但中途去观察时却发现大部分人兴趣不足,趴在桌子上,做着自己的事情。原意想要布置心得,无所谓字数,发自内心就好。然而学生们早已熟悉这种套路,早就让班主任告诉我,他们不想写心得。

    回想我的人生历程,在母亲的严厉教导下,从小识字早于同龄人,幼儿园时已背完家中儿童版的唐诗与宋词。中学时代,开始大量读书,在同学中有些优势。所以当我的同学说起精英主义时,我赞同却又不赞同。一方面,我看到了那些有着家庭启蒙教育的孩子在学习路上顺风顺水。但另一方面,想给天资没那么聪慧的孩子们一个机会,也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否则,如果真的“非家学无以学文,非富贵无以学史”,那么他们和我的一生可能只在平庸中度过。

    有时候我会想,我现在给他们讲的那些诗、理论、思想也许他们一个都记不住。但是将来,等他们在中学、大学,听到老师讲这些名字的时候,至少他们不会陌生,不会茫然。

    总的说来,虽然在支教上不尽人意,但芙蓉山消解了我的挫败感。

    在来这里之前,我饮食挑剔,对生活品质要求高。但在这里,我没有吃过任何荤菜,自动适应各种菜系,每天朴素清淡却依然觉得美滋滋。房间没有空调,最近才新添了一台小电扇,没有凉席,躺在床上仿佛置身于烤架一般。卫生间没有淋浴设施,要自己用水桶打水,洗澡时还要忍受满屋的飞蛾。这里没有自来水,每天烧菜做饭、刷牙洗脸用的都是山泉水,水滑滑的,还会漂浮着尘土或者小虫。但是,我默默地习惯了这一切,毫无抱怨。

    感谢这里的村民愿意接纳我们,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到这里的这段日子,每天都有人来送菜,昨晚还有人邀请我们全体去家里吃饭,拿出最好的饭菜和酒招待我们。小朋友们虽然有我不喜欢的行为,比如打小报告讨好老师,拉帮结伙针对另一个人等等,但总的来说,他们很热情,被老师骂了也不记仇,第二天依旧蹦蹦跳跳地找老师玩。

    此时,头顶是很久未见过的浩瀚的星空,耳边有虫鸣声,有村民的交谈声,有为了降温在三楼楼顶放水传来的滴答声……声声入耳,岂不美哉?

    沿着盘山公路而下,沿途时不时遇见几只野山羊,高俊挺拔的树覆盖了整座大山。曾几何时,想过将来老了要依山而居,听鸟鸣,听雨声。此行下山是为了去大一些的医院看病,顺带完成学校布置的调研。

    在来芙蓉山之前,曾和同学笑说这是我的“龙场悟道”,当时只道是芙蓉山和龙场一样环境艰苦,坚持就好。然而几天下来,我的皮肤开始出现反应,卫生所说是病毒感染,于是开始打吊瓶、涂药膏、喝各种各样的药。

    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无比感慨。家长每天给学生送来午餐,整个班级只有一位同学的饭盒里是有肉的,大部分都是米饭中星星点点地夹杂着蔬菜,还有一些同学以方便面和辣条为食。那天在办公室偶然说起想吃汉堡薯条,一位小朋友凑过来说山下的梅城镇有卖,并且很开心地说她已吃过几次,仿佛是很了不起的东西。突然想起我的一位同学说过的“而今穷到只能吃麦当劳了”,不禁唏嘘,感慨每人的成长环境竟如此不同。

    上午在山下医院时,母亲发来短信说太公于今早过世。太公已经一百多岁了,寿终正寝。其实我和太公接触不多,只是听长辈说,在我一周岁的时候,太公说,如果等到我过十六岁生日时他还在人世,他就买一辆车送我。那时的太公绝对想不到十六年竟只是生命中的一瞬。记得他九十岁生日的那天,我还写过一副贺寿的对联,至今犹存,只是斯人已去。

    有一件关于太公的事情,我用它当过很多次素材,却从未与人说过出自哪里。我的太婆已过世多年,生前有一次坐在大门口晒太阳,家中养了一只猫也趴在那里。太婆看着那只猫说:“如果来生能当一只这样的猫,晒晒太阳,也挺好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太婆过世,太公对那只猫格外地好。这么多年来,我反反复复地想起这件事,世间有多少自选婚姻都不能从一而终,而太公与太婆本是包办婚姻,却几十年相濡以沫。但愿我的太公与太婆,可以在某个地方相聚,再续前缘。

    刚才听一起三下乡的队友说起那年的四川地震,说起他们班当时死了三十九名同学,说起自己当时受伤之惨况。生命诚可贵。活在这样一个时代里,虽然不会因战乱而死,但也可因天灾而死,可因人祸而死,可因疾病而死,死有种种,能像太公一样安静地走完人生历程,何其幸运。

    下午上山,和司机闲聊,他说起大山生活的种种好处,心向往之。并非生于斯,长于斯,但若老于斯也未必不可。老一辈常说魂归故里,然而我们的故里又在哪里呢,是我们出生的地方还是我们扎根的地方?难道不是心安处即故乡吗?有一个传说,人死后,他的鬼魂要把生前留下的脚印一个一个都捡起来,为着做这件事,他的鬼魂要把生平经过的路再走一遍。那么,在我走后,我在芙蓉村留下的这些脚印,也会一一浮起来吗?

    晚上回到芙蓉山,一位小朋友过生日,我在他一本书的扉页上写了“愿你能做一个向天而读的人”。此次支教是带着要让当地的小朋友们“脚踏实地,仰望星空”的理想而来的,如今已经没有几天了,理想却有些渐行渐远。

    我知道,有些孩子还是有仰望星空的理想的,愿在他们的成长路上,头顶的星空可以永不泯灭。

    此文记叙我的芙蓉山,兼怀故人。

    最后一天上课了,明天文艺汇演过后就要收拾行李准备下山了。没有太多的不舍,反倒是欢喜。一方面是由于山中环境实在艰苦,怀念江南的美食与住所。于己来说,这十五天是难得的历练和经历,于人来说,除了组织了一群优秀的队友投入支教以外,真的没有带给他们太多的东西。

    今天原是连着三节课的,早晨还在纠结要给他们讲些什么。

    我第一堂课讲的是中华文化精神,把文学史梳理了一遍。由于效果不佳,于是第二堂课融入了动画片《少年王阳明》,和大家讲了讲王阳明,唯有最后读诗的时候气氛稍微活跃了一些。深感愧疚地问他们想学些什么,有同学说学阅读,于是备了朱自清《背影》的阅读课,可惜投影仪临时故障不能用了,索性拿一支粉笔开始讲阅读技巧,顺带结合古诗词。自己讲得欢快,然而下面同学都是各做各的事。今天最后一节课想着不谈语文了,说些人生经验吧。早晨队友告知,小朋友们不想上语文课,本应伤感,但却一下子觉得很轻松。他们看我,不知所云;我看他们,恨铁不成钢。

    下午进行诗词大会,效果比想象中要好得多,尤其是后来被学姐劝进来的几位不是这里的同学,诗词积累丰富,让人惊喜。最让人感动的是,在诗词大会以前我带大家回顾一些诗词,回顾到“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时候,大家都答不出来。因为是一首很基础的诗,于是我问大家是否教材中学过,大家都说没学过,但一个男生说:“没学过,但是你讲过。”是的,这是我在第三节课讲修辞手法时举例的一句诗,没想到竟然有人还记得。来之前,我搜集了一些资料整理成了一本文化选修课教材,分为诗词、历史、书法、自然环境,由于我个人的失误造成的人员调配问题,只有书法课还有些样子。今天把这些教材全部送给了小朋友们,但愿在未来,这些东西会对他们有所意义。

    记得刚开始的几天,每天忙中偷闲反驳同学的观点,有时还没说完就去炸土豆了。十五天来,大山里的孩子也并没有改观我对小孩子的一贯印象,城市里孩子有的顽劣这里的孩子照样有,甚至还多一些。很矛盾,一方面我们喜欢孩子的天然原生状态,可另一方面我们又向往那些被诸如家庭素养等后天因素包装过的孩子。

    今日闲来无事在办公室的黑板上画画,放学后有一个同学来办公室玩,说画得很好。我笑说自己不该当语文老师,该当美术老师。同学倒也直言不讳,说老师你的课很无聊。

    始觉理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未完待续)

    特邀编辑:董学仁

我的芙蓉山(散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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