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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8月31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遇(小说)

河南大学学生 陈宇轩(19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1年08月31日   10 版)

    曹奥强/插画

    牛倌

    近些天常遇着个小老头在湖边赶着水牛走,我本想唤他作“放牛的”,但是这并不符合我作为读书人的人设。

    我冥思苦想许久,想起个“倌”字来,配上所驯养家畜的名头,便成了最为贴切的称呼。至此,我不禁洋洋得意起来。

    那牛倌甩着长鞭吆喝着,声音像蒙古草原上的马嘶。

    “啰咿啰咿——”

    披着黑皮灰毛的水牛们纷纷往一处偏去,行走间隙里还不忘多啃食一口地上的嫩草。

    “下雨哩,下雨哩!”

    牛倌一面甩着长鞭一面喃喃自语,音调却是忽高忽低的,像过山车。

    我有些不明所以,明明这日头烈得很,怎会下雨?

    牛倌似听见我的心声一般,他虽佝偻着背,支着个五短身材,那双眼睛却是明亮得紧。他往我这边看着,眼神恍若一道极强的探照灯,将我狠狠地洞穿。

    我正心里发毛不知如何应对,他却是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眼神自打落到我身上便没离开过。

    此刻我只想奔逃,达到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的速度。

    牛倌已然来到我的跟前,像一尊雕塑,他汗涔涔的古铜色皮肤闪着光辉。

    “要——下雨哩!”他说。

    我尴尬地笑了笑,不知所云,不知所措。

    “要下——雨哩!”他又说。

    我的笑容近乎是凝固在脸上了。

    “要下雨——哩!”他自顾自地再说。

    若有人此刻在观察我,他定能发现我的五官扭曲在了一起。

    我决定不再回避。

    “这日头大着呢,你怎说它会下雨?”

    他只盯着我不说话。

    “不会下雨的。”我斩钉截铁地说。

    “要下雨哩!”他说。

    “不会下雨的。”我重复着。

    “要下雨哩!”他说。

    “不会下雨的。”我再次强调。

    那牛倌不再看我了,似魔怔一般自言自语起来。

    远处一个老妇人走来,是那头一家修车店的。

    “你莫要招惹他。”老妇人说。

    “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我说。

    “可不是开玩笑哟,这老头年轻时候牵着牛赶集去,那时候也是这般大的日头。他妻子跟他说:‘要下雨哩!’,当时他同你一般的说辞,头也不回地上集去了。后来真的下了瓢泼大雨,家里发了山洪,等他到家后只见被泥浆掩埋的房子。”老妇人说。

    “那可真是太可怜了。”我感慨道。

    老妇人点点头,转身望着那牛倌。

    “他的妻子不幸罹难了吧?”我问。

    “是又不是。”老妇人说。

    我有些迷惑,只得打量着这两人。

    “你们当时是邻居么?”我问。

    老妇人没说话,径直走向那牛倌,给他整了整头上的草帽。

    我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我是他妻子。”老妇人很平淡。

    “那为何……”我愈发扯不清了。

    “我们是青梅竹马,也是父辈定下的娃娃亲。我承认幼年时确实对他有好感,但是完全没有达到能谈婚论嫁的地步。我们后来结了婚,虽说他待我很好,但我们却并不幸福。我无时不刻不想逃离这个家,而那次大雨就是天赐的机会。”老妇人说。

    我瞠目结舌,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后来他就成了这副模样,我在外省躲了好些年。在省外我嫁给了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确实是我喜欢的,我们有了一个儿子。只可惜再没人像当初的他那般对我好了。近些年我回到这边同儿子一起生活,没想到他一直在这片打转,每日吆喝着挥着鞭子放牛。”老妇人叹了口气。

    那牛倌赶着牛走远了,他的牛们“哞哞”地叫唤着。

    “他最舍不得他的牛,又怎么会牵着牛去集市上卖呢?赶集明面上借的集市赶牛,殊不知赶的是我。我终究需要感谢他的成全。”老妇人说道。

    我望着那牛倌的背影发愣。湖水和泥土的腥气愈发重了起来,晴空的云团变换着,似乎真的要下雨了。

    卖桃子的女孩

    南方的雨常不着天气预报的调子,方才的万里晴空霎时间便被云层取代了,那团乌色的云团潮水般往前方奔涌,我的步子怎也跟不上它。

    我正思忖如何回去,无限延伸的柏油马路旁支了个水果摊,一棵大树立在那后头,这不失为一个极佳的避雨处。

    那是个卖桃子的摊贩。小型货车支开货柜,往里头摊上一块毯子,大大小小的毛桃堆在上头,俨然一座小山。我将代步车停靠在摊位的一端,躲在树荫下。我正好奇地兀自杵在货车后,货厢里头传出声音来,着实使我吃了一惊。

    “买桃么?”

    是脆生生的童声,我探了探头,里头端坐着个小女孩,手里攥着本书。

    见我只看她却不说话,她咬咬下嘴唇,垂着的那只手揪着毯子燥起的毛,又说了句话。

    “家里桃树长的,新鲜的,”她拿起一个递到我跟前,“我和阿爸昨天打的。”

    我打量了那堆桃子一番,桃子同这女孩一般脆生生的,青涩异常,偶有些个泛着红晕,像女孩红扑扑的脸颊。

    我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问她:“你家人呢?”

    “阿爸守摊子守了一天,我让他去休息了,我帮他看一会儿。”女孩说。

    她的眼睛往货车的驾驶室瞟了瞟,我顺着她的眼神往那头看了看,只见车窗上靠着个脑袋。

    “你不怕坏人把你抓走么?”我打趣道。

    “我不怕。阿爸说有人来就敲敲货厢,他便会醒了。”女孩真诚异常。

    我掂了掂那些个毛桃,只半个巴掌大小,确实新鲜。

    “给我称两斤吧。”我看了看她。

    女孩笑得开心,她从毯子上站起,弓着腰往外走来,双手拍着裤子上沾着的尘土。

    我本以为她会去唤来阿爸,结果女孩径直从一旁的箩筐里拎出一杆秤来,一手扯过一个塑料袋替我装桃子。

    “你是大人,给你挑大桃子吧。”女孩扒拉着那桃子山,桃子从中间向两边滚落,如女孩所说,挑的都是带了些红晕的大桃子。

    她将装满桃子的塑料袋往挂钩上一系,一手提着秤,一手推着那秤砣往后走,最终秤砣的挂绳停在某一个刻度上,同桃子达成平衡。

    “八块。”女孩说。

    我想起前些天买菜时一位老阿嬷找了我些零钱,便问她:“现金收不收?”

    “收的,收的。”女孩点着头。

    我将那两张五元递过去,女孩从箩筐里掏出一个铁质的饭盅,将盖子拧开,里头是成堆的零钱。

    “找你两块钱。”女孩将钱和桃子一齐递给了我。

    此时驾驶室传来些动静,女孩的阿爸约莫是睡醒了。

    他跳下车往这边走来,看见女孩同我达成一笔生意后,竟是笑了出来。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他笑着说。

    “生意兴隆。”我回道。

    他点点头,转身去将女孩儿从货厢里抱了出来,又亲又吻。

    “我家雯雯真棒,都能自己做生意了。”男人夸赞道。

    “老师上课教过我们辨认人民币和使用加减法。”女孩说。

    我打量着父女俩,男人穿着褐色的牛皮凉鞋,短裤上沾满了泥渍,身上的黑背心很明显穿了许久,除却那些边角的破洞,更显眼的是早已分布不均的纤维层。女孩穿着的兴许是男孩剩下的衣服,奥特曼印花的T恤和牛仔裤着实与这个女孩的气质格格不入。

    “您女儿上小学吧?”我问。

    “是的,在丛义小学,三年级了。”男人答道。

    “她很聪明。”我说。

    “我们全家都指望着她呢。”男人眸眼里闪着光亮。

    “你们家在哪呢?”我问。

    “在新松路,租的房子,老家在上里。”男人淳朴得很。

    我们正交谈着,雨幕里一抹紫色攒动着往这边靠近,是一个女人。

    “妈妈!”女孩叫喊着。

    女人卸下头盔和雨衣,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两个保温饭盒。

    “今天做的是炒红薯叶和炒猪肉,另一个饭盒里有米粥。”女人说。

    男人一手托着女孩,一手打开了货厢里的电灯。

    昏黄的灯光下,这一家人其乐融融地享用着晚餐,在我眼里,他们身上是发着光亮的。

    “要是不嫌弃的话吃了再回去吧?”女人询问道。

    “谢谢你,你的厨艺真不错,”我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微信主界面,“可是我家里做好饭了,要是我吃饱了回去可就对不起家里的饭菜了。”

    “那你可要注意安全。”男人说。

    “好的。”我点点头。

    “哥哥再见。”女孩朝我摆手。

    我笑着点点头,正披雨衣的空当,车头挂钩上的袋子里又添了许多个桃子,是女人放进来的。

    “不用不用!”我挣扎着要还回去。

    “这桃子不吃便烂了,反正我们本着不浪费的念头出来卖的,让大家尝尝也是不错的,都是自家种的,吃着放心。”女人说。

    我只得又道谢一番。

    我披着雨衣驶入了雨幕中,我瞧见周遭的人都在沿廊等候着。

    有人在等雨停,有人在等伞。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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