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我的外公外婆从小带到大的,上大学之后,外婆经常会打微信电话给我,最开始时我是不理解并且厌烦的。但慢慢的,偶然因为一些不相关的事情,我突然就懂得了这种牵挂,并且对之产生了共情。
外公外婆今年均步入了古稀之年。外公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太爷爷,小时候在儿童团当过团长,后来又当选了乡政府书记,家境自然是殷实些。外公、初中毕业后家里缺人干活,便没有继续读书,外婆上学读至小学四年级肄业,两人均是党员。
外婆祖籍江苏东台,外公祖籍江苏大丰,两地虽同属盐城,但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两地相隔距离还算是挺远的。
外公外婆的结缘,可能算不上是郎才女貌,但应该能称得上是金玉良缘吧。
我时常看见他俩吃饭时拌嘴,或是有一茬没一茬地向我或者我妈抱怨对方的小毛病,虽然偶尔会有些小矛盾,但整体家庭氛围还算和谐。
外公又高又白,外婆皮肤黝黑有些微胖。翻家里旧照片时,我看见一张外公外婆的合照,照片里雪白的外公,手搭在头发漆黑又有点“爆炸”的外婆的肩上,两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我就是在这样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里长大的。小时候父亲身体不好经常住院,母亲外出打工,我便经常被父母留在外婆家,这一留就是断断续续20多年。
关于外公外婆最早的记忆,是三岁的某个晚上。
父亲的身体开始衰弱的时间节点,就是我三岁的那个晚上,而我清晰记忆的第一帧,也定格在那个晚上。
那天下午,父亲突然原地摔倒,整个人都僵硬地失去意识。家里人发现不对劲后便拨打了120,父亲被救护车带走,我被外公外婆带回家。当晚10点左右,睡意正深的我们收到了来自母亲的电话,让我们赶去医院。我们连忙坐车前去,到医院之后,外公和舅舅与母亲会面,我和外婆留在车里。母亲与外公、舅舅交代了一下情况,继续去陪护父亲。外公、舅舅接着便上车,向我和外婆委婉地叙述着情况。
舅舅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爸爸的情况可能很严重。”
我霎时间,好像明白了舅舅的言外之意,瞬间号啕大哭,因为哭得过于猛烈,身体也不自觉地出现应激反应,晚上吃的还没有消化的东西开始翻江倒海,“哇”地一声从我的身体里涌了出来,落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大腿上。
我清晰地记得那晚我穿的裤子上缝有亮片,外婆见我呕吐,连忙一边帮我擦掉身上的呕吐物,一边轻拍着我的背,帮我缓解呕吐的不适感。
车窗外的灯火星星点点,有的红,有的黄,夜色有些迷人,但在那晚的气氛里却又是那么格格不入。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就一直在外婆家里,由我外公外婆照料。
从小到大,和外公外婆待在一起的感受一直都是两个字——自如。
外公外婆总能给我许多自由;比如放假了可以让我看一整个下午的电视;我喜欢吃什么,就会给我买,无论多贵;可以让我睡懒觉睡到中午11点,玩手机玩到凌晨三点也不会受到十分尖锐的责骂。
那为什么是“自如”,而不是“放纵”?
因为他们总是会把对我的这种“放纵”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
小时候,外婆每天下午干完农活回来,看见我在看电视,都会用十分轻柔的语气警示我:“术术别光想着看电视啊,作业也记得要写哈。”
每当这时,我都会看着电视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然后悄悄地把外婆的警示记在心里。
去年暑假回外婆家,有次因为熬夜太晚,一直睡到了下午两三点,以至于午饭都没吃。之前妈妈也跟外公讲过我在学校作息不太规律,那天下午,我大概两点半左右起床热饭,外公躺在躺椅上休息。
就在我将饭和菜都热好,从厨房经过客厅准备端回房间吃饭时,还躺在躺椅上的外公把我叫住了,他语重心长地跟我说:“术术啊,外公跟你说个事。你一定要把你的作息调整过来,你这作息跟正常人不一样,以后上班容易吃亏啊。外公嘴‘臭’,说话直来直去的,但正所谓‘忠言逆耳’,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别的人我才不去跟他废话呢。”
当然,这样的童年也会有很多不好的记忆。
比如我曾经有次在饭桌上被外公说哭,泪珠一颗接一颗地从我的眼眶,沿着我的脸颊,划入碗中。我不记得外公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外婆那时一边帮我擦眼泪,一边半骂半劝地跟外公说:“不要说了,吃你的饭吧。”
然后外婆帮我把饭碗拿掉,又重新帮我盛了一碗饭。
再比如因为农村稻田多,外婆家里总是会有很多苍蝇蚊子,记忆里最深刻的是,夏天我的腿总是被蚊子咬上一腿的包,有的包消肿了会留下浅棕色的印子,有的则被我抠破了结了痂。一个夏天下来,双腿必然是惨不忍睹的。
苍蝇也是我最头疼的事情之一,每次在我看书或者打游戏时,总有几只苍蝇在你耳边嗡嗡作响,光想想就很难受,更何况我是真的处在那个场景的时候。
上大学之后,因为谈恋爱了,每次回家外婆都会叮嘱我说:“你要把学上下来呀,不要因为谈恋爱就不上学了啊!”每次我心底总会有一股反感瞬间涌出。这样的情况在重复几次之后,那好几股反感就像地下的山泉一样,再也耐不住性子,喷涌出心底。
我跟外婆吼道:“谁会因为谈恋爱不上学啊?这不是自毁前程吗?‘傻子’才这么干好吧。”
之后的空气里是一阵接着一阵的沉默,沉默的余韵里还夹杂着我的几声抱怨,最后的沉默,跟着我关上的卧室门,消失在空气中。
去年疫情最严重的时候,也是我抑郁最严重的时候,那时候我去精神科被诊断出抑郁症。回家之后,外婆每天都会陪我走一个小时的乡间小路。在路上,她总会跟我说:“不要每天老是闷在家里学习,要多出来走走。闷久了,人会变傻的。”每当这时,我都会不作声地点点头。
我会跟她讲我和爸妈不敢说的秘密,因为我知道她能听懂,并且帮我保密。她是一位聪慧又看似愚笨的妻子、母亲、外婆以及女性。
我外婆的洞察能力真的很强,在我没有确诊抑郁之前,她就已经开始让我要多出去走走了。在去医院之前,我经历了大概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情绪低落,夜里做梦,早醒,总是爱哭。
外婆每天晚上五六点下班回家,看到我在做英语六级练习题,就会让我出去转转,说是闷太久了不好。
她时常会在晚上等我洗完澡再睡。每晚她都会让我先洗,我有时候实在手里有事,让她先洗,她也会在客厅刷着抖音,直到我洗完澡出来。只要我在家,她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开我的房门看我一眼,有时候我熬夜到凌晨5点,就会因此被她抓到“现行”。
每次被抓个正着的时候,外婆都会问我为啥没睡,我说:“刚醒的,就起来做点东西。”
她知道我是随口乱说,但也不戳穿我,只是“哦”一声,然后提醒我:“再睡会,反正还早”。
最近,我在快递站捡了两只仓鼠,给他们取名叫乌桃和咖啡豆。那时正好是我和男朋友阿聪刚放暑假,阿聪原本的计划是放假后陪我在盐城玩几天然后再回家。因为房东不允许养宠物,乌桃和咖啡豆在我这待了几天后便和阿聪一起回了家。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养宠物,和它俩分别后,我动不动就会要求阿聪和我开视频,让我看看两只小仓鼠。
说来也奇怪,这让我想起了在我上大学之后,偶尔会在晚上八九点给我打电话的外婆。
对仓鼠的牵挂似乎还让我共情了外婆对我的牵挂,可能长大了,就慢慢会这样吧。
我想我之后应该会回家更频繁了吧,因为不想让一些牵挂留下遗憾。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盐城师范学院学生 邵术术(2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