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衣物丢进洗衣机里的时候,嗅到一股油烟味。这味道像胶水,黏糊糊地搭在袖子上、领口上,从血管一样的针脚里蔓延到头发中。于是,忍不住想到很久以前,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问妈妈:“为什么你的衣服上总有一股油烟味?”
我还能记得年幼的我是如何趴在妈妈背上,把鼻子压在妈妈的衣服上,使劲吸了一口气。她说:“待在厨房里怎么可能没有油烟。”她说完就不再管像油烟一样黏糊糊的我,自顾自低头就着明亮的阳光,补着手里的袜子。
有一阵脚步声从老远的地方响亮地传来,我想象着这双脚是如何踩在楼梯上走下来,一步,两步……我从厨房望出去,视线能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饭厅,越过细细长长的玄关,我看见朋友端着一个马克杯走进来。
“这抽烟机感觉也太不好用了,根本不太吸得走油烟,”她走到水池边,一边洗杯子,一边和我说话,“我中午做饭的时候差点被油烟熏死,眼泪都流出来了,刺痛刺痛的。”
“是啊,我都不太敢放油。”我按下洗衣机的开关,站起身来,看着洗衣服慢慢发出惺忪的呜呜声,“要么什么时候洗一下吧。”
“算了吧,之前洗过一次也没觉得好一点,而且我们都快搬走了,就这样得了。”
我点点头,和她打了一声招呼,从厨房离开了。那股淡淡的油烟味,仍旧黏着我。这股味道像是一把钥匙,咔吱咔吱拧开某一扇记忆的大门:
我打开自己的房门,看到了母亲清洗油烟机的样子。她刚刚和爸爸发生一场剧烈的争吵。一个说油烟机请人来洗,一个说洗个油烟机还要请别人来,是不是钱太多了?他们吵得不欢而散,我在凝固的空气里小心翼翼问妈妈,油烟机多久没洗了。她说:“两三年吧。”然后她开始絮絮叨叨和我说每次炒菜的油烟有多大,爸爸又喜欢放油,倒油像倒水似的,还不乐意关厨房门,整个客厅都是油烟。我站在旁边听她说,一会儿也走开了。我知道爸爸会对妈妈这一番抱怨说什么,比如炒菜总要放油的,总有油烟的,哪家人做饭没有油烟;再比如厨房多热,把门关上人在里面要中暑了。
于是,我感受到了厨房的炎热,看到了夏天里外面40摄氏度的天,嗅到了闷热的味道,那种味道像一块密不透风的塑料布,一层层浸湿了裹在脸上。两天前,我才和朋友抱怨说:“做饭真的是麻烦。”她说:“是啊,下个月回家了,休息几个月,吃吃家里的饭,不会自己做了。”可是家里的人并没有这么几个月,能停一停,能不再浸泡在油烟里。
听到一阵很轻的敲门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打开门,看到室友站在门口,她说:“算了,还是洗一下吧,怎么说也还得再住整整两个月。”她问我能不能下去帮她,我说行,马上就来。话是如此,但也没什么可以帮她的,更多的只是在和她聊闲天。我听到她忽然长叹一声,感叹道:“真不容易啊。”我点点头,也感叹道:“是啊,真不容易。”
责任编辑:龚蓉梅
英国诺森比亚大学学生 沈诗琦(2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