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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0月26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山间一千米(散文)

西南财经大学学生 王婉霞(20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1年10月26日   08 版)

    我的耳朵是山野的耳朵。山野的低声吟唱在空气中漫开,均匀地融进大气里,可我总是能够在嘈杂喧哗的声音里分辨出杂草窃窃私语的声音、颗颗谷粒追逐阳光的声音,它们各有各的音色,迥乎不同,却又因山野的呼吸而千篇一律。我的眼睛是山野的眼睛。世间的一切都有山野的轮廓,朦胧模糊,又清晰澄澈,万物作画,以群山为底,以泥土为笔,我的眼睛不善于捕捉流光溢彩,却格外善于捕捉山野的香气。我是山野的孩子。

    群山缠绵不断,将它们连接起来的是一条年纪尚轻的柏油路,它踩着乡间小路的遗骸,一步一步地连接了许多座大山,可它太乏了,便停下脚步沉睡休憩,这一睡便是一世,风雨摇曳,沉云大张旗鼓,乡人步步生姿,都未能唤醒它。就这样吧。走到这条路的尽头,投入大山的怀抱,向山间走一千米便是我的童年。

    彼时我尚且年幼,最爱的便是征服周围的山峰。某个烈日初歇的午后,叫上三三两两的小伙伴去探寻人迹未至的角落,遇到鲜艳的花便摘下一朵,拿回家挂在墙上当作装饰。我们要爬到山顶,山顶上往往全是松树,连百折不屈的野花野草都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销声匿迹,挺拔的松树却一棵连着一棵,谁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驻扎在山顶的,也许也许当人类文明还未在山间萌芽时它们就已经矗立在山顶了,巍峨高大,树干挺直,不屈不挠,顶天立地。我们要找到最高的一棵松树,站在它的脚下,眺望山间田园,我们这边的梯田并不整齐,一块巨大的水田,被七七八八地分成了几个小块,毫无顺序,却意外地有了几分凌乱的美,这是山间的波澜壮阔,书写着农人世世代代的传奇。

    秋日是收获稻谷的季节,收稻谷往往是一家人的事,男女老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要辛苦好几日才能将田里的水稻全部收回。收回之后要打稻谷,将颗颗谷粒和稻秆分开,打完之后需要将谷粒晒干,搭一大块塑料覆盖在谷粒上,预防突如其来的骤雨,早晨要将谷粒摊开,让每粒谷物都受到太阳的洗礼,傍晚将谷粒收拢,减少雾气对谷粒的侵蚀。我第一次帮祖父祖母扫拢谷粒时,只想着快点结束快点玩耍,便随意地将谷粒扫在一起,将许多谷粒散落在地上。祖父很生气,他拿起扫帚,一颗一颗地将散落的谷粒扫在一起,虔诚得像一个面对神灵祈福的信徒。自此以后,我不敢再怠慢谷粒。

    农人不懂诗词歌赋,也没有信神拜佛,但他们却是最文艺最虔诚的一群人,他们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土地。在他们心中,土地是这世间最神圣最高贵的物品,土地是通灵的,若得到了良好的照顾便会生出足够多的粮食,勤劳换来丰收,懒惰换来无果,这是农人身体力行得出的道理。他们尊重自然,也敬畏自然,正是这份尊重与敬畏让人类得以靠着土地存活千百年。

    几乎家家都有好几棵李子树,当树上长出了青色的小果时,孩子们就开始时刻挂念这些李子了,每天都要在树下看很久,仔细对比今天的果实和昨天的比起来有什么区别,那是青涩的孩子们离收获最近的时刻。

    李子成熟后,我们会背着背篓爬到树上,一颗一颗地亲手摘下果实。有时看见奇形怪状的果实便会兴奋地大叫,然后给它取个名字,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如同呵护转瞬即逝的梦一般,常见到两个粘在一起的果实,我叫它们“母子李子”,或者“姐妹李子”,也叫“兄弟李子”,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没有人舍得约束山间悠闲惬意的生活。或许正因为此,山间的花草石块都美得格外放肆,无拘无束,不痛不痒,开心时大笑,悲伤时恸哭,没有人阻挠或者制止,所以山间的一切生灵都是带有情感的,而后,山峦才有了喜怒哀乐。

    很多年前,有人承包了一个鱼塘,买来一些鱼苗放在水塘里,每日喂养,等鱼苗长大了便卖出去。后来一场来势汹汹的疾病让这个鱼塘成了无主之塘,再没有人喂过这些鱼,它们就这样自生自灭。突然有一日,当村里的妇人在水塘旁洗衣服,抬首便看见了一群鱼在水中游动。大家围到鱼塘旁观看,惊奇地发现鱼塘里竟然有很多大鱼。人类没有哺育它们,自然却养育了它们,给了它们一池汪洋,一片阳光,一寸土地,它们凭着这些东西顽强地活了下来,不知道我是该讴歌大自然的慷慨还是该赞美鱼群的坚强。村人自发约定年末集体捞鱼,其他时候都不可以惊扰鱼群。年末捞鱼的时候要村里的壮年人帮忙,撒网收网,捞起的鱼分一半放一半,每家每户都可以得到四五条鱼。鱼塘中的鱼捞了很多年,每年捞起的鱼却未曾减少,这就是敬畏的力量。

    猪的生长镌刻着农人一年的希冀与时光变迁。迈过新年的大门,几乎每户人都会买一只猪,悉心地照料喂养,期待着幼猪长肥长壮,为下一个年图一个好彩头。村里的猪都是吃猪草长大的,农人的一切生活所需品都可以从土地中来,他们世代坚信那是最好的粮食。猪草需要每天从地里割,然后用镰刀砍成小段小段的。祖母会趁着凉爽的清晨去地里割好猪草,背回家扔在台阶上,待空闲时分再切小。那些堆砌在角落的猪草常被我做成耳环,用手指将主干掐折,折成各种形状挂在耳朵上,对镜自怜,在脑海中构思一个个凄美典雅的故事。有时我也用猪草做手环、项链、戒指,女孩子所有对美的追求和向往,都在一根根唾手可得的猪草中得以实现。

    鸡鸭也是山野间随处可见的,它们总喜欢在各处奔跑,或在竹林中觅食,或在田地中嬉戏,欢脱得如同一阵飒飒的清风。它们几乎每天都会下蛋。鸡通常在清晨或者夜里将蛋生在窝里,而鸭就不一样了,它们下蛋是不分地点与场合的,有时在水田里,有时在草丛里。因此,每天斜阳西沉,残日的余晖透过厚厚的云染红天边,暗黑与艳红的相爱相杀凝聚成了晚霞,我们这些小孩子便会漫山遍野地寻找鸭蛋。站在田坎上眺望水田,看见一丝白色便欣喜若狂,脱了鞋,将裤脚挽到大腿,小心翼翼地踩入水田里,向着那一抹白色进发。如果捡到鸭蛋便高兴得手舞足蹈,以至于有一次我没站稳,一个踉跄便跌坐在了水田里,手中仍然高高举着来之不易的鸭蛋。但更多时候那抹白色只是一片鸭羽,漂浮在水面上,若隐若现的朦胧样子欺哄着小孩子们靠近,待他们走近才发现一场空,只好悻悻地离去,留下水面荡起的涟漪轻轻拍打着羽毛。

    柴火是山野的精灵,它们毕生都在凝集山野的灵气,直到最后一刻,它们所有的灵气都通过炽热的焰火释放出来,窜进了蒸熟的米饭里、可口的菜肴里,最后窜进了农人的点滴生活里。

    烧火是一件讲究的事情,最开始用易燃的竹叶点燃火花,将点燃的竹叶放在木块下,逐渐引燃木块,将木块引燃以后,可以歇息一段时间,待木块差不多燃尽后再放入另一个木块,如此循环接力,将农人的生活煮熟煮透。我不喜欢引燃木块这个环节,因为木块很大而且不易燃,引燃它太困难了。我喜欢在火烧得正浓的时候,抓一把木屑洒进灶台里,火焰猛然窜起,热烈地燃烧着。唯一不足的是由木屑点燃的火焰往往如同昙花一现,来得匆匆,消失得也匆匆,而木块,虽难以点燃,可一旦它点燃之后便可以燃很久。

    人的一生恰如烧一场火,那些巨大的、不易燃的木块是生命中的困难坎坷,每一块都让我们刻骨铭心,久久无法忘怀,但一旦我们拼尽全力渡过它之后,所有的血泪都将内化成我们的翅膀,带着我们飞过高山大海,而那些点滴必有回响的木屑是欢愉轻快,足够热烈,足够温暖,却来去仓促。坎坷和欢乐,如果现在再让我选,我必不会再如此孩子气。

    山野收留了我的童年,阡陌花开,日升日落,鲜有人至,群山回唱。山间一千米,是山水草木描绘出的一幅极美极具特色的中国水墨画,是老少垂髫皆怡然自得的桃花源,是春风执香、夏花生姿、秋月留情、冬雨吻地的优雅情趣。苍山为伍,大地为灯,稻谷为明,那些隐匿在时光深处的山野岁月,在每一个日夜更迭的平凡日子里,生出了离离美景,也生出了无数质朴淳厚的山野的孩子。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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