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中,看见那片荷。
时至白露,荷亦入秋,她们收了粉颊,敛了笑靥,褪了鲜碧的裙裳,惟余一片茫茫的深绿,却再也撑不起浑圆饱满的水面清圆。叶子的形状大抵还在,可边缘的线条早就不流畅了,像人上了年纪,皮肤不可逆地起了皱。有的叶面已呈焦黄,更显出残年将尽的衰败。风起荷塘,憔悴的叶子无力地卷曲着,瑟缩着,纷纷露出了背面苍白的叶脉,令人叹息。
而就在这满目苍凉里,我看见数株折断的褐色茎秆,依然顽强地挺立在秋水之中,肃然冷冽。灯光下,清晰可见稀疏的叶间,莲蓬已生,莲子正成。而沉沉水下,淤淤泥中,看不见的莲藕想必也在渐渐肥丰。想到这,心里暗生欢喜。
盛与衰,枯与荣,便是这样相辅相生吧。
蓦地想起文友水荷。我们相交已久,却素未谋面。照片中她清秀苗条,言语间她谦恭有礼,但她却命运多舛,令人叹息。她身患怪疾,不能听见一点声响,闻声即吐,身子被折磨得形销骨立。四处辗转求医,终无效果,各种伴生病纷至沓来,她的健康千疮百孔,无法抵御病魔一波又一波的侵蚀。她的丈夫终于离开了她,照料她的,与她相依为命的,是她八十岁的老父。
这些我都是在她的文字里读到的。聊天时,她不说这些。她说,真正的痛是无法形容的。她说,最好的安慰是自己给予的。她说,兽们都是在夜里舔自己的伤口。文字,是她的诉说,是她的药,是她将病痛引流到忘川的水渠,是她的自我拯救。她说,我名水荷,上善若水,佛座为荷;水是千江之水,荷是万年之荷;潮落潮生,荷枯荷荣,我心在,那么水不尽,荷不枯。
这样的坚强,这样的境界,听来,想来,不禁心旌摇曳,不禁暗自惭愧。东坡说,荷尽已无擎雨盖,他是没有看到折断依然挺立的枯荷,他是没有闻到沉溺依然可闻的荷香,况且,“秋荷独后时,摇落见风姿”,它的姿态,是隐士的,是豁达的,是萧疏的,是倔强却又淡然而笑的。
喜欢李义山的句子:留得枯荷听雨声。雨打秋荷,其音泠泠,这清泠之中,有不俗不惧的精魂在。齐白石爱画残荷。很喜欢那幅《欲语秋荷》图:一片枯荷,几支荷梗,一蓬莲子,两点淡红,构图简洁,设色清淡;格调却毫不颓废,反有股丰盈之气漫于纸间。吴冠中的《残荷》,则以线条构图:直线曲线,交错穿插,水上水下,倒影交叠,间以垂莲点缀。一片浅灰淡墨,加上少许留白,晕染出别样的生机。他们都是懂荷的。
站在秋天的旷野,与一池残荷相望,心静如秋,不悲伤,不叹息,唯有敬意滋生,唯有力量暗长。生命如荷,何惧荣枯?花虽谢,香犹存;身羸弱,心坚强。纵然步入深秋甚至寒冬,不自弃,不自怜,微笑,淡然,风姿凛凛。自爱,自敬,做一株“水荷”,那也很美。
责任编辑: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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