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割谷子,霜降摘柿子”。白露节气一过,稻谷便走向成熟了,此时的田野,黄澄澄如金,这是稻谷用生命幻化出的一道绮丽风景,秋风一吹,稻浪翻滚,空气中处处弥散着浓浓的稻香,承载了农人沉甸甸的金秋梦。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白露秋分时节,稻香飘零,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抢秋”的时间便到了。“抢秋抢秋,不抢就丢”,“白露狂风起,有谷难成米”,满田的稻子,稻穗低头,全都盼着颗粒归仓,耽误不得,是时候收割了。
收割稻谷,对于适宜现代化农业机械收割机操作的平原地区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只需一个人开着收割机在稻田里来回穿梭几次,金黄的稻禾便会伴随着轰隆隆的机器声被收割机全部“吞进”肚子,从而吐出金灿灿的谷粒,省时又省力。
但在机械化不能覆盖的山区,如我的故乡,受地理条件限制,山高谷深,路弯坡陡,地窄沟狭,那收割稻谷便又会是另一番场景了。人们早早把沉睡了一整年的拌桶擦干净,由几个壮汉一起扛进水田,然后磨刀霍霍,将生锈的镰刀磨得锃亮,男女老少齐上阵,你一镰,我一镰,只听“刺啦~刺啦~”一声接一声地响,便知稻禾已经彻底与大地断了联系,而后被扎成小捆谷把子,递交给打谷人,剩下的脱粒就由他们来完成。
拌桶是故乡人秋天收割稻谷脱粒用的一种工具,起源于何时我不曾知道,但祖祖辈辈相传使用了很多年。拌桶一般都是用山里的杉木做的,防水,耐潮,不怕长期被水浸泡。一张拌桶有一百多斤,底部有弧度,两边分别钉着两头翘的圆木条,适于在水田里推着定向滑行,像一艘小小的船。拌桶的里面横着两根方木条,作拌稻脱粒之用,外部边沿安着四只“耳朵”,留有不定数的孔洞,便于手握推动和插竹竿安装围遮(一种竹篾编制的席子),防止拌稻穗时谷粒撒到拌桶外去,减少秋粮浪费,尽最大可能让谷粒颗粒归仓。
拌稻穗是一项累活儿、苦活儿、技术活儿,一般都由壮年汉子们来干。他们接过割稻人手里的谷把子,双手用力紧握把蔸,高高举起过头顶,最多直直树立起来,但却不让稻穗从脑后下垂,以免脱离稻穗的谷粒被向心力甩进泥田里,而后手降稻穗落,稻穗狠狠撞击在桶壁上,再缩手后移,把拌过的稻穗抖抖,在横木杠上轻轻一刮,随之而来的便是拌稻声和谷粒下落声,“咚嘭嘭~咚嘭嘭~”,“沙沙沙~沙沙沙~”,一前一后,一声接一声,不紧不慢,非常富有节奏感,犹如倾听一曲曲秋日的丰收天籁,愉悦得拌稻人满心欢喜,写满一脸自豪和幸福。
在我的故乡,一般拌稻穗都是由两个人一组共同来完成的,他们并排站在拌桶前,手拿谷把子相互比拼。我亲眼见过父亲和别人一起拌稻穗,他们干的活儿看似挺简单,就是拿着稻穗撞击桶壁,实则不然,整个动作过程都有讲究,并不是乱打一通。父亲曾告诉我一句顺口溜,涵盖的就是拌稻穗的全部技巧。“不用学,不用看,前三慢,后三块,抖一抖,掉一片,翻了把身来一遍。”意思是说在拌稻穗的时候要讲究节奏,一般前三下慢拌,后三下快拌,拌后抖一抖,把即将要掉落却未完全断离或已经掉落了却又夹杂在稻穗间的谷粒抖落进拌桶,然后再翻把重复一遍。而且他们还给各种拌法取了好听的名字,如前三下谷粒多,叫“撒豆成兵”,后三下谷粒次之,叫“雄兵围城”,翻把后再拌,谷粒最少,且与稻穗连接较为牢固,不容易脱粒,几乎需要一颗一颗拌掉,于是就叫“公鸡啄米”,给枯燥苦累的秋收工作平添了许多生活乐趣。
拌了稻穗,收了谷粒,接下来便是“晒秋”环节。男人们嘿呦嘿呦把从稻田里扛回家的满袋子谷粒带到晒谷场或自己家院坝里,两手一提大口袋的底角,哗啦一声,金黄的谷粒全倒在了晒席上,女人手持耙子,一点一点把堆积的谷粒耙开,平铺满整个场地,秋阳一晒,稻香弥漫,染香了整个秋天,沁人肺腑。
记忆里,每年父亲晒稻谷的时候,他总会一边用耙子翻晒谷粒,一边哼着自编的叫不上名字的小曲,一旦发现谷粒里有泥土和小石子,他会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子,背对着火辣辣的太阳,一颗颗把它们捡拾起来,偶有偷吃的鸟儿靠近,顺手丢过去,惊得它们迅疾飞离,落在不远处的树枝上,气得唧唧叫,直盯盯地看着父亲,眼巴巴地望着稻米。而此时的父亲,却高兴得像个孩子,一阵哈哈。那笑声里,满是丰收的喜悦,满是说不尽的幸福。
秋收稻谷香,新米暖人肠。现如今,虽然我已离开故乡在外生活多年,父亲老了,再也种不了稻谷了,但故乡的稻米依旧还在田,一茬接一茬地长,每年秋风起的时候,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故乡的秋收场景,闻见故乡的浓浓稻米香。因为那米香里,有我永恒不变的乡情,一辈子难以忘却。
责任编辑:谢宛霏
高中教师 颜克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