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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16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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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缸里的惜粮情(随笔)

河海大学水文水资源学院硕士生 仇士鹏(23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1年11月16日   07 版)

    家里曾有一个米缸。它摆在厨房最显眼的地方,垫在椅子上,宛如一个大腹便便的管家,戴着一顶白色的尖顶帽,身材矮小而又圆滚滚的。

    米缸看着挺敦厚,但并不称职。每过一段时间,它就会松懈下来,米中滋生出很多一拱一拱的小虫,白嫩嫩的,像是缩小版的蚯蚓。也有甲壳虫般的虫子,黑乎乎的,爬行速度飞快。“这还能吃吗?”“怎么不能吃?簸掉就行了,扔了多浪费啊!”母亲会叫我搭把手,把米摊在院子里的簸箕上,站在阳光里,迎着风不断扬起、簸动着,呼呼地吹去尘土,并用手把虫子都捻走。

    于是,米在一次次的起飞中,浑身上下都抹上了阳光的熨帖与温柔。把米装回米缸后,将手深深地插进去,抓一把米在掌心中揉搓,厚实的幸福感就在指尖被反复地倾诉。

    米香不像花香般飘逸、灵动和招摇,它更沉得住气、踏实,让人与大地挨得很近。它不会给人插上翅膀,却会让人的肌肉更加强健,让人的脚步能踩出更深的深度,走上更远的征途。

    我不肯独享这份福祉,隔三岔五,我就会偷偷抓一把米去喂鸡。那时,我很喜欢看它们一窝蜂凑过来,争先恐后啄食的情景。但这件事很快就被父亲发现了,原因很简单,鸡不懂得珍惜,可能吃腻了,后来仅仅只啄一点米,就四处溜达去了。

    父亲很心疼米。他望着被鸡踩到土里的米粒,默不作声,叹着气,抖了抖烟,转过头来望着我,一直望到我纠缠在一起的手互相撕下了一片指甲,才收回目光。当时,他并没有舍得批评我,本以为我会感到羞愧,从此住手,却没想到一个月后,我居然掀开了米缸上的盖子,把一只鸡抱了进去。

    这是我最喜欢的母鸡。它在里面啄得非常欢快,不多时,鸡嗦子就鼓了起来。突然,门外传来了父亲的车铃声,我急忙探着身子想把鸡抓出来,结果它竟用翅膀挡住我的手,反复地躲闪,还恩将仇报地用爪子和尖喙攻击我。我正准备休整一下,再发动猛攻,却发现缸里居然有一摊鸡屎,黑乎乎的,极为显眼。

    一股怒气顿时直充头顶,我闭着眼睛,双手齐下,和它就像两个武学宗师对打,指抓掌击,乱打一气。战得正酣时,米缸突然倒了。

    它卷着我,一同摔倒地上,随着清脆的一响,碎裂一地。“什么东西碎了?”听着父亲的咆哮,以及他迅速靠近的脚步声,我一动不敢动,倒是母鸡,咕咕地叫着,冲出门去,正好与父亲撞了个满怀,被他一脚踢开。一直到我支支吾吾地把事情跟父亲交代完,还能听见母鸡不停地叫唤着。

    父亲瞪着眼睛,凶神恶煞地望着我,就在我险些哭出来时,他转过了头。莫非是雷声大,雨点小?我不禁为自己逃过一顿毒打而庆幸。父亲却连一句责备也不说,甚至完全不看我一眼,自顾自地拿来一个木桶,把没沾到土的米都放进去,然后用扫帚把地上的米堆起来,捧着,放在簸箕上。再蹲下身子,一粒一粒地捡着米。

    老家不像城里,家家铺着地砖,老家的地面还是泥土,虽然被踩得很瓷实,但依旧脏兮兮的,沙子、砾石如退潮后海滩上的贝壳,俯拾皆是。父亲一边掸着,一边捡,每每挪动身子,都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像是疲惫的轻哼,也像失望的叹气。但无论如何,瞟都不瞟我一眼。

    我有些心慌,也不好意思躲在墙角站着了,蹲下身子,沿着墙一粒粒地拾米。那天,母亲出门做小工了,我和父亲饿着肚子,硬是拾到了下午,才把米都捡起来。“今天就吃这个。”父亲终于开口了。我虽然满心不情愿,但只能憋在心里。父亲把簸箕塞给我,“今天的饭你来做,不管你做得干不干净,反正我都能吃下去”。说完,点起一根烟,去了院子里。

    那天,我用了整整两桶水来淘米,一直到我的手都泡白了,和大米显出同样的色泽,我才把米装进锅里。但吃饭的时候,我还是吃到了碎石子,刚站起身,父亲突然说:“你吐给鸡吃去,这才能用来喂鸡。”

    “你没有种过地,不知道这米来得有多辛苦。你舍得用米去喂鸡,是因为它是你养大的。我们家的米都是你大姑送的,那每一粒米也是她一株株稻子种出来,亲手养大的。她没舍得卖,都带来给你吃了。你上次还说她看着老,还不是因为天天下地,风吹日晒的。她要是知道你这么糟蹋米,不把她的心血当一回事,得有多心疼!”我吃完饭,父亲把我碗里的米粒用筷子刮进他的碗里,一边吃一边说道。

    我走到米缸前,下意识地把手插了进去。它依旧那么热情,紧紧把我的手攥住,把充实与舒爽的愉悦感包在我的掌心。或许,这米不仅带着阳光与大地的温度,它们每一粒,都还留有着种地的人的体温,所以才能如此温暖。只要一碗,就能供给身体半天的劳作,一碗接着一碗,便让中华文明有了上下五千年的延续。

    如今,在城市里生活,餐桌上全是外卖,锅碗瓢盆经年受着冷落。但每次大扫除,我都会刻意把米缸留下来。它早已破旧不堪,空荡荡的缸里灰尘似乎都能发出回声。但只要望着它,我都会想起父亲的话语,让我学会爱惜粮食,学会尊重与珍惜,学会踏踏实实地生活。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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