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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23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秋蜉蝣(小说)

西南大学学生 刘琴(21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1年11月23日   10 版)

    视觉中国 供图

    一

    秋风一吹,我就咳嗽。于是开始喝热水,加刺梨子,保温杯不离手。

    同学们关心我的身体,疑惑我怎么转变这样大。以前大冬天我也喜欢喝冰水,从来不爱喝热水,身体也一点事都没有。我笑着说,或许是遗传吧,年龄大了就这样。这样的对话,让我想起我的姐姐,以及为姐姐治咳嗽、找秋蜉蝣的经历。

    姐姐原来也总是咳嗽。她从小身体就不好,经常生病,特别是一到秋天,就咳个不停。家里想了很多办法帮她治这个病,像什么吃枇杷露,喝止咳糖浆、蜂蜜水、冰糖雪梨。凡是想到的都试了,但风一吹,来年又咳嗽,一直没有办法根治。

    后来,一个深山里的老中医教了一个土办法,蛤蟆叶炒鸡蛋。于是我们去水井边找蛤蟆叶,我还在水井边摔了一跤。蛤蟆叶炒鸡蛋很香,姐姐吃了当天会好一些,但来年风一吹,又咳嗽。就在这样一阵又一阵的秋风中,一年又一年尝试新药中,一声一声的咳嗽中,姐姐长大了。

    我上一次听见咳嗽的声音还是在3年前,那年姐姐21岁,和现在的我同岁。她早年辍学,在外面打工。母亲听说她在外面交了男朋友,是贵州的,那里很穷,比我们那里还要穷。母亲害怕姐姐过苦日子,于是就装病,把姐姐喊了回来。姐姐抛下工作,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却发现母亲在炒菜,炒我们最爱吃的酸辣洋芋丝。

    “你的病呢?”“我看见你就好了大半。”“另一半呢?”“另一半就是你不要远嫁了,相亲能在周围找个好人家。”姐姐生气极了,不愿意再和母亲说话。她当时就想走,但是母亲拖住了箱子,好说歹说要她多少在家里住几天。姐姐到底勉强答应留了下来,前提是不提相亲的事情。

    母亲满口答应,但是过了几天,因为怕姐姐远嫁,还是要叫她相亲。姐姐说不去,母亲说不去就不让她出门。不出门就不出门吧,没想到过了几天,母亲到底还是做主约了男方家过来看。时间定在晚上,一起在媒人家吃晚饭。相亲的日子一天一天近了,姐姐气得连饭也不肯出来吃,母女两个之间的关系日益胶着。

    直到黄昏吹了一阵风,姐姐又开始咳嗽,母亲担心,于是到处问方法。一开始想到的是前几年的土方法——蛤蟆叶炒鸡蛋。这样效果比较慢,相亲的日子就在明天了,母亲服了软,主动找姐姐商量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开点药吃。

    姐姐的态度也柔软下来,告诉母亲自己回来时恰巧又遇见了老中医,他又告诉了她一个特别好的土方法,用这个方法或许可以断了病根,以后都不用吃药了,那就是用竹叶心煎水喝,加上秋蜉蝣。

    竹叶心门前就有,我们那边确实有人拿它煎水喝。但是蜉蝣一般夏天生在水边,秋天很少见。这似乎是个更加古老的土方法,看起来有些神话的色彩,但兴许有用呢?母亲听着姐姐咳嗽的声音,不再多想,叫上我一起,上路找药材去了。

    二

    我家住在山脚,秋夜里,水声潺潺,听着竹叶的涛声入眠,也算是住在溪边。

    家的门后面就是一片荷花池,可以看见衰败的莲蓬。再往后有一片小竹林,里面有高大的楠竹,也有又细又长的罗汉竹,我们叫它芊芊笋,春天打来炒肉吃,但是秋天的竹子老了,于是我们只找竹心。竹叶心找得很顺利,母亲把竹叶心抽出来,用小袋子装着,很宝贝的样子。抽完竹叶心后,我们带着镰刀,背着背篓,找秋蜉蝣。

    什么是秋蜉蝣呢?蜉蝣是一种水生的生物,有很长的脚,它的脚又细又长,可以站在水面上,到处跳。我以前在夏天见过它,从没在秋天见过,可能天气冷了,就躲在别处过冬去了。据说,秋蜉蝣是金红色,有点像秋天的太阳,可以治疗很多种病,但是特别少见,需要和它有缘才能遇得见。

    我们先从水沟找起,然后一步一步向前。我家门前有一条小水沟,涨大水的时候,就变成小溪,夜里哗啦啦地响着,像是在听交响曲。但它平日就只是一条小水沟,偶尔蛙鸣几声,它成了背景音乐。我们踩着小石头,踩过落下的竹叶,也踩过绿色的芭蕉和已经没有李子的李子树。小溪里一点没有蜉蝣的影子,只能看见一些稀稀拉拉的小虾米。

    一个邻居问我们在做什么。母亲说,听说秋蜉蝣可以治疗咳嗽,找一点给女儿用。“这个天气山脚是没有的,去山上看,兴许还有。”听了邻居的话,母亲给姐姐招呼了一声,让她不要出门,带我去山里找秋蜉蝣。母亲走在前面,我就跟在后面,我们顺着这条小水沟往山上走,寻找秋蜉蝣。

    西南山有一个小池塘,那里面,兴许有。于是我们马上上山去。在山下还好,青石板还能走,往上走就是泥巴小路了,再往后,就完完全全是没有路了,在杂草丛生的山里,一两个人影显得无助而渺小。

    鲁迅先生说,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可人走得少了,原本的路,也会不成路。树枝从紧实的路上破土而出,宣示着自己占领了这片土地,就好像这里原本没有路。这就像我们的皮肤被划出了一道口子,也会痊愈;也像当我们长大后,童年会被遗忘,只是会留下一道疤,一个小小的记忆碎片,形成沿路的风景,当我们偶尔回头说,告诉我们这里确实曾经来过,然后顺着记忆,走出自己的那条路来。

    三

    母亲在前面开路,我拿着一个小罐子,准备用来装秋蜉蝣。

    还没看见秋蜉蝣,先在山路上遇见了刺梨子树。刺梨子学名叫缫丝花,是蔷薇属,开花时,红色的花瓣,金色的花蕊,看起来像是小小的荷花。刺梨子秋天结果,它的果子闻起来很香,在太阳的照射下,是金黄色的一个小球,像缩小版的梨子,但是浑身带刺,所以叫刺梨子。金灿灿、黄澄澄的刺梨子就在路边这样挡着。

    要是在以往,这样好的刺梨子是看不见了,以前它们往往还是青色时就被人打走了,刺梨子全身都是宝贝,可以用作中药材治病,可以泡酒、泡茶,可以直接吃,还有人几块钱一斤地收。以往打刺梨子的人多,但是现在大家生活好了,上山的人都少了。刺梨子是野生的,也不再怕人了,长在了正路上。

    母亲要把它砍掉,我不让,它闻起来真的太香了,我想打来吃。“这个不好吃。”母亲告诉我。我尝了一口,又酸又涩口,就丢在了地上。但它闻起来还是香的,看起来也有汁水,或许风干了更香。于是我们把它打了,装在用来装秋蜉蝣的罐子里,以后留给姐姐闻一闻也是好的,兴许就不咳嗽了呢?抱着半罐的刺梨子,我们继续往前走。

    我们越往上走,那些茅草就越厉害。起初是母亲割草,但是后来,就是母亲被茅草割。草叶子的边边很锋利,一不小心就被划出一道大口子,又细又长,当时并不觉得疼,后来慢慢地流血,手一动,才是疼得厉害。

    拨开这些比人还高的茅草,我们终于找见了传说中的那个小池塘,但是没有听见水声。那是一个死水塘,深绿色,看起来很久没有流动了,连天上的云也倒映不出来,也没有秋蜉蝣。我们白走了一趟,心理失落成了没有太阳的山,黑成一片。

    母亲似乎还想继续找,但是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整座山变得阴森森的。天一冷,就叫人害怕,于是我们回家了。因为母亲想起来,晚上还约了相亲的男方家见面。回家的路上路过那片刺梨子,我又打了一些,想着光闻它的香味也很幸福。母亲却不耐烦起来,说,快点,不要打了,天都要黑了。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彻底没有了太阳。母亲喊姐姐端水洗手,没有人答应,母亲以为姐姐还在生气,便自己舀水洗手。我跑进房间里,给姐姐看刺梨子,想跟她说秋天没有秋蜉蝣,兴许是哪里弄错了,但是有刺梨子,想让她也尝一下,但是屋子里却没有人了。

    “妈,姐没到屋头了,箱子也没有了。”我急忙跑出来跟母亲说。

    “哦。”母亲答应我,眼神变得空洞起来,脸盆被打翻在地上。这时,我才发现母亲手上有许多被茅草割破的痕迹。风一吹,血流出来,殷红殷红的,看起来生疼。

    当晚,母亲又上了一趟山。她回来时对我说,老中医现场查了医书,没有秋蜉蝣,但刺梨子也是可以止咳的。后来,刺梨子被我晒成干,留着等姐姐来年咳嗽的时候吃。再后来,那年过年姐姐没有回家,我就把刺梨子带回了学校。秋天风一吹,我自己竟然也开始咳嗽,急忙用干刺梨子片泡热水喝,效果似乎还不错。喝它时,我时常想起姐姐。

    后来,我再也没有听见姐姐咳嗽——不是她的病好了,而是她远嫁了。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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