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小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过年回老家。
可能是人小腿短,也或许是山陡路长,我总觉得回老家的路连绵到山的这边又连着那边。
“究竟还有多远啊?”我开始抱怨。
我用力地一扯生长在蜿蜒羊肠小路上的杂草,寒风一吹,它们打着旋地接连滚落下山崖。
可怜的青草,原本该在春日里面重生,却在一个八岁儿童的手里长灭。
“就在那山坡上面了。”父亲在前方,一步一跨,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稳健。是的,这一条山路,他已经走过很久了。
而我现在只能看见他的背部。
母亲在身后,温柔地将我往前一推,“加把劲!马上就要到了。”
我嘟着嘴,这才迈开步子,任凭稀泥在我的新鞋上面作画。“这老家,我都不愿回!”
“乱说话,这里是你的故乡,你的根。你不来看,谁来看?”母亲又在我身后轻轻地推了我一把,她的话语中亦有重重的呼气声。
“不是还有你们吗?你们可以来看。”
“那爸妈老了之后,走不动路了,谁来看呢?”
我语塞,不再辩驳,心里倒是开始哀愁未来的日子里都要来这泥土坡上走一遭。
半坡上。
阴沉的天气下开始飘起零星的雪花。
雪花飘落在我的脸上,还来不及多与肌肤接触,便化成了一两道水痕。顺着我红润的脸蛋,直直的往下滴落。
走在泥泞的道路上,又下起雪,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雪上加霜了吧。
前方,父亲走得很快,这也不奇怪,这是一条他走过多年的道路。
他对这条道路的熟悉程度就像我对我家门口小卖部的糖果种类一样熟悉。
他看着身后的我和母亲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以前我走这个路,那是每天要走好几个来回呢!”
“那时候只有一双破鞋……走在地上是一啪一啪的。”
“这路这么难走,干吗每天要走好几次啊?”我好奇地问道。
“为了去上学啊!那个时候,不上学就得回来割牛草了!”父亲轻快地说。
他的话很轻,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但是他的眼神却很重,岁月时光似乎都在他的眼眸里面飞快地闪过。
他再迈起步子时,溅起的雪花片里,我看见一身破旧衣衫的少年行色匆匆的模样。
他再往上行走时,手臂划动空气的轻微的爆破声里,我听见一黄脸孩童琅琅的读书声。
“从大山里走出来……”我的脑海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这一句话,又在我的心尖上扎下了根。
“现在好了,这里马上就要开始修路了。”
“修好了路,就不愁了。”
父亲指了指山脚下的另外一个方向,那是一条正在开辟的新道路。
“那意思是以后我就可以坐车回老家了吗?”我有些欣喜。
“可以!可以直接就坐到老家门口了。”父亲笑了笑。
“山里的学生,也可以更方便读书了。”他感叹了一下,拉起我的手,登上了最后的一个台阶。
时转十来年,我已经有许久没有再走过那一条泥泞的道路了。
通常的我都是昏昏一睡,睁眼时便已经到了老家的门口。
我开始有点怀念那条路上的青草了,不知道它们在没有调皮孩子的撕扯下是否茁壮。
就当我在遗憾的时候,一股阳光晒过绿草的芳香扑面而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
里面夹杂的是清晨的露水、夏日的阳光和浓郁的书香。
责任编辑:龚蓉梅
华北电力大学博士生 余滔(2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