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经过爷爷奶奶的老屋,发现那一片有着数十年历史的老屋成一片废墟。原本那片老屋与马路隔着一条小河,以一座石桥相连。曾经越过石桥就是一片忙厨浣衣的烟火气,如今竟只有石桥还孤单静默于夕阳之下。我愣了半晌,一时惊诧于这仿佛是突如其来的变化,心中突然泛起一阵类似乡愁的感觉。原来所谓故乡不仅是指一座城市村落,幼时居所才是乡愁最浓烈的所在,当困守乡愁的居所破败坍圮,思绪便会蔓延萦绕心头了。而在片刻惊诧之后,却又唯余一声不浅不重的叹息。
其实我三四岁的时候就跟爸妈搬进了楼房,因此关于老屋的记忆也只在周末,相比较我们这些孙辈,老爸和姑妈对这间老屋的印象应当更加深刻。然而尽管老屋留给我的记忆只有人生前七个年头每个周末的零碎片段,经那不合时宜的泰离之悲缝补,倒也染成一幅印象画,谱成一首朦胧诗。
老屋很小,小到客厅、卧室、餐厅是一体的,只在主要空间旁凿了一个小门,分出一个简陋的厨房。屋有两层,然而二楼却是凌空分出来,听说以前姑妈就是睡在二楼,需要每天搬一条长长的竹梯爬上爬下,弄得两手全是灰尘。这个二楼我小时候也自告奋勇爬上去玩过,要下来的时候就吓得哇哇大叫。
屋子也很旧,灯还是那种老式的拉线灯,每次拉的时候总感觉会从屋顶上掉下点什么来。一到下雨天的时候,我常坐在小板凳上呆呆地看着雨水从黑色的砖瓦上滴滴答答坠落,润湿了地面石头缝里的青苔,再汇成涓涓细流流向远方——这是住在楼房中绝难看到的景象。一直到厨房里飘出煎鸡蛋的香气,忙碌的爷爷大声问我煎鸡蛋是放糖还是放醋我才惊觉。屋内陈设也极为简单,楼上楼下两张床,一张餐桌,数张板凳,一个储物箱而已。如今很难想象,当年我爷爷奶奶、爸爸姑妈一家四口是如何在这间小破屋里挤了二十多年,一直到把我爸挤进了大学,挤成了医生。以至于有时候我妈甚至调侃我爸年轻时瘦得像根莴苣,或许就是因为生活空间太小给夹出来的。
因为老屋是属于老造纸厂的宿舍,因此一排下来有许多户人家,而爷爷奶奶家是在一排最西边。隔壁邻居有个大姐姐,小时候我挺怕她,倒不是因为她坏,而是她总喜欢把我的玩具举高然后逗得我一蹦一蹦地去够那个玩具,为此我好像还哭过几次鼻子。但是每次我哭鼻子了她又立刻把玩具放下来哄我,把我哄得破涕为笑。所以后来我还挺希望她抢我玩具的,运气好有时候还能从她那里骗来两块代表“赔罪”的奶糖。
再往东面走几步,那家的小女孩跟我同龄,算是当年的青梅竹马。小时候每个周末来爷爷奶奶家,总少不得跟她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我记得最过分的一次,是我跟她把她家里沙发的垫子给扯了下来,扔在泥地上玩磕头拜佛的游戏,后来听奶奶说那天晚上她家门口都能听见屋内的惨叫,现在想来依然心怀歉疚。十余载未见,我大二那年再遇这位童年小青梅的时候,是在台城的一家甜品店。那时方知她已为人妇,心里居然还稍有失落,好歹也是在过家家时缔过婚约的人呐!
再往东去,就是条河了,河边有一株高大的杨树,妈妈是决不允许我去那里玩的,告诫我说杨树上全是长满毒刺的洋辣子,掉下来会蜇人。虽然我也不懂为啥其他小男孩都可以去爬树,但是对洋辣子的惧怕却对制止我玩闹绝对有效。于是我只能远远看着,看着树上树下的疯狂嬉戏,看着河上的船儿来来回回,在夜幕降临时亮起灯火,点缀了儿时的梦。
我七岁那年的寒假,在北风的呼啸声中爷爷逝世;再过了七年,我十四岁,还是北风呼啸的冬天,奶奶也辞世而去。自那以后,这老屋我就极少来,想必曾经熟悉的那些人也都已逐渐搬离。尽管我还一直做着以后带我儿孙前来探寻祖辈痕迹的打算,但是记忆的闸门其实从那时起就闭合了,时至今日我也不知是因为害怕人去楼空的凄凉,还是忙碌的生活里已容不下片刻闲暇。旧城改造的大潮还是不可避免地波及到这里,在喧嚣的台城中,这片老屋其实已多坚守了很多年。今天偶然驱车路过时,方觉已是断垣残壁,分不清哪一块破砖哪一片碎瓦才是曾经生活的痕迹。废墟像龙钟的老人,他也许还能讲述一些关于过去的故事,但也已是断断续续,口齿不清,再不能构成一片完整的图景了。
或许有一天老迈混沌的我也会忘记那青砖黛瓦,忘记那一地苔痕,忘记小小的厨房里飘出的煎鸡蛋的香气,却在某个黄昏,于残留的零星回忆里漾出一丝经年的温暖。
那就再看一看今日的风景与人吧,也许就在明天,今日之痕迹就无处可寻,仿佛大雪落后,空留满眼白茫茫,等到雪化时,必然又是另一个春天了。
责任编辑:龚蓉梅
扬州大学学生 吴湖瀚(2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