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小
全文复制
网络文学评价问题已经成为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的重要问题。2020年中国作协网络文学蓝皮书指出：“研究者建立网络文学评论评价体系的自觉性越来越高，但体系的建成依然任重道远……符合网络文学传播和受众特点的评论方式尚未形成。”从一开始，网络文学就表现出与传统文学不同的特质，用传统文学的规约和标准评价、要求网络文学往往不得要领，既有的文学评价标准在网络文学面前“失范”。
在缺失稳定的网络文学评价标准的情况下，网络文学发展至今，走过了自发性创作、资本化集中生产，到多元发展、多渠道传播的几个阶段。如今，网络文学创作、阅读和传播庞大的影响力与网络文学评价标准的滞后形成巨大的反差，网络文学评价标准的思考和出台迫在眉睫。特别是，当下网络文学发展出现新的问题。一方面，网络文学作家的创作追求更加复杂多元，比如网络文学创作动机具有差异性，创作类型已经衍生为200多种小类，在类型化的同时也出现反套路，反人设、反类型等特点，这使得网络文学评价的对象更加复杂；另一方面，短视频等新媒体对网络文学发展具有冲击性，网络文学也具有不同于既有道路的走向，这也给网络文学评价带来新的挑战。
网络文学的评价要遵循网络文学创作和传播的规律。网络文学评价标准所参考的并不限于文学理论和创作评价经验，亦要参照跨学科的理论知识，并结合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的现实，总结经验教训。当下，借助文化研究、文学社会学等相关理论方法，参考网络文学研究兴起近二十年的研究成果，结合网络文学创作和发展实际，经由历次评奖的得失反思，我们可以初步确立网络文学评价几个主要的关键词。
第一是“导向”。
网络文学庞大的读者群和作者群，使得网络文学具有和人民大众极为密切的关系。网络文学在传达人民大众情感，表达人民大众爱欲，呈现人民大众想象方面具有显著优势。不过网络文学在体现人民大众蓬勃的创造力的同时，思想价值也较为芜杂。在如何处理身体和理性、欲望和情感关系，如何处理利益和道德的关系，如何表达世界观，如何传达价值观方面，网络文学作品思考的深度有很大差别。
在这种情况下，网络文学评论要发挥“导向”的功能。网络文学评论对于更好地将核心价值观融汇到作品的故事架构、人物塑造和主题意蕴中的网络文学予以肯定和扶持。诸如，《将夜》将儒家的“仁者爱人”观念化用为书院的师生人格中，通过与昊天等其他观念的冲突，突出的“以人为本”的价值观；《燕云台》通过辽国太后萧燕燕之口表达了突破狭隘的民族观念的“民族融合”的观念；《暖君》通过“重生不复仇”的前朝公主的言行，凸显“和平”的重要性；《帝凰》塑造权谋能力相当、互助且博弈的男主女主，表达“平等”的观念。相反，对于执意迎合某种利益、纯粹满足欲望、扩大非理性恐惧的网络文学，对于不能辩证地思考灵与肉、个人与集体、私欲与公德，以及强权和公理之间关系的网络文学，网络文学评论应该予以揭示和批评。
网络文学是一种新型的文学形式，但它并没有逃脱意识形态的规律性。网络文学显在或潜在的思想性和政治性，仍是网络文学评论者所需要关注的主要内容。不过，对网络文学的思想性和政治性，不能机械地加以判断。要注意网络文学的潜在结构，网络文学的隐喻性功能，正视网络文学所表达的大众意识形态的合理性和正当性，并加以引导。
第二是“类型”。
当下研究者都注意到网络文学呈“类型化”发展的创作趋势。网络文学作品目前形成了玄幻、仙侠、游戏、科幻、古言、现言、历史、现实、都市生活等诸多类型，也衍生出诸多风格化“技术流”“稳健流”或是文体化的“同人文”“种田文”“甜宠文”“赘婿文”等等。每一种类型都有固定的人设、架构、反转、逆袭、升级、发糖，各种NPC设定等，因此也就有了特定类型阅读期待和相对固定的读者群。
网络文学的类型是由读者、作者、平台共力合成的，符合当下群众数字化阅读习惯和要求的文学样式。它是在传统印刷文体形式之外，出现的另一套文体形式系列。网络文学的评价体系中，“类型”是评价的重要内容。是否在类型文中占据开创类型范式的地位，是否创作中典范性的类型文文本，是否在类型文中具有独特性，是评价网络文学的重要标准。尊重类型文中的典范作家和典范作品，是对网络文学创作和阅读模式的尊重，是对读者、作者、平台等数字化传播和互动规律的尊重。
类型文蓬勃发展的十几年间，已经造就了具有开创性贡献的“大神”。诸如唐家三少、跳舞、我吃西红柿等之于玄幻类网络文学，烽火戏诸侯、萧潜之于仙侠类题材，管平潮、无罪之于仙剑类网络文学，骁骑校、卓牧闲、阿耐等之于都市类网络文学，蝴蝶蓝、失落叶之于网游文学，匪我思存、天下归元等女频古言，月关、蒋胜男、天使奥斯卡等历史类网络文学，顾漫、叶非夜等之于现言网络文学，雨魔的驯兽文，愤怒的香蕉的赘婿文，紫金陈等现实题材网络文学等等。
网络文学评价要充分肯定类型文范本和“变体”的价值。比如《凡人修仙传》对于修仙文本世界创设，以蓬勃多样的想象，为修仙文提供了想象的模式和范本。而《我师兄实在太稳健了》则通过新人设、重故事实现修仙文类型的创新。
网络文学评价要注意到不同类型文之间具有不可规约的特征。古言和现言所诉诸的情感调用模式是不同的，网游文学的语言特征与一般玄幻类网络文学亦有不同。不能用都市类、现实类网络文学的要求去规约“穿越文”“重生文”，也不能用历史类网络文学的要求去指责架空世界观的网络文学等等。尊重不同类型文的创作特点，给予不同类型的网络文学符合类型特征的肯定，是尊重网络文学发展规律的重要举措。
第三是“IP影响”。
与传统印刷文学相比，网络文学有着不同的创作模式，也有着不同的传播模式。网络文学的影响并不局限于文本本身，而是呈现以“IP”（intellectual property）为中心的超文本、多媒体、多形式传播的影响模式。网络文学接受并不局限于阅读，而是通过互动、同人写作、改编等多种方式，实现受众从阅读、听、观看到再创作的全方位参与。网络文学评价不能仅限于文本评价，或是读者接受评价，而是要全面考虑网络文学的传播模式和接受模式，重视网络文学“IP”的综合影响力。所以我们一方面要注意实现文本和IP两方面“双赢”的《完美世界》《诛仙》《诡秘之主》《全职高手》等，也要注意到文本影响力并不顶尖，但衍生出IP爆款的作品，诸如 《锦衣之下》《琉璃美人煞》《司藤》《仵作娇娘》等。
第四是“创新”。
网络文学的价值不仅在于其拥有庞大受众的功能性，而且在于它具有打破陈规、拥抱新事物、新思维、新的想象力的创新性。网络文学能够把热辣辣的当下生活及时编织到符号世界中，能够贴切地表现新的生活条件下人们的欲望和诉求，能够容纳“网生代”“二次元”“黑科技”“亚文化”等新生事物。这种及时性、及物性和开放性，都决定了网络文学具有极大的创新性和创造力。所以，网络文学评价要具有敏感性，不仅是为“大神”的成功做出注释，而且要善于发现具有创造力的好作品。也就是说在月票榜单、IP影响榜单之外，网络文学评价亦要拥有自己的“眼光”，要善于发现具有创新性和创造力的作品。比如要关注“新类型”的开创，要注意类型文中的“反套路”“反类型”的变动，要肯定对于新兴文化和人群的表现等等。再如要对网络文学出现的新现实题材类网文予以扶持，对“网生代”网络文学创作的虚拟现实性予以尊重，对网络文学中出现的新思维和新名词要持开放鼓励的态度。这些网络文学未必在一开始获得巨大的点击量，也未必受到资本的青睐，但它呈现出想象空间和情感模式的创新性，为网络文学的生生不息提供生长点。
第五是“中国好故事”。
网络文学在中国的蔚然兴起，和中国近些年的发展变化分不开关系。高速增长的经济，以及由此带来的社会生活的变动，是网络文学的诞生和发展肥沃的土壤。网络文学整体表达的是“中国故事”。即使许多网络文学以架空世界作为背景，但它们的时空结构，它们对于世界最基本的想象，它们对于人性的理解，它们对于性别关系的把握等等，都与当下的中国现实相关。好的网络文学，必然是在讲述“中国好故事”。《将夜》《恶魔法则》《扶摇皇后》中对于网络文学多文明空间的设定，在表达中国对于文明问题的思考；《燕云台》《汉阙》中对于汉末、宋末历史的思考，也渗透着“民族融合”的思想；《回到明朝当王爷》中有着关于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反思。东方玄幻网络文学讲述着“中国神话”，都市现实类网文小人物的故事在诉说某种“中国梦”，诸多女频网络开始表达中国特色的“女权”思想，古言对于中国传统技艺、服饰、诗词、习俗的展现亦在诉说一种“民族复兴”的诉求……
网络文学评价应该重视网络文学中“中国性”的成分，重视网络文学所表达的开放、自信的“中国性”。这样的“中国好故事”，既表达了中国主体和中国特色，又不与世界性隔绝。这类网络文学才可以走出国门，走向海外。网络文学评价重视网络文学作为“软实力”的对外输出，而内在的标准即是网络文学要讲“好故事”。
着眼于充分尊重网络文学的基本属性，切实考虑网络文学发展的规律性，应对网络文学发展面临的挑战和问题，思考网络文学的功能和价值，我们总结网络文学评价过程中的五个“关键词”。“导向”对应的网络文学的功能性，“类型”对应的是网络文学的本体性，“IP影响力”对应的是网络文学的整体传播和接受机制，“创新”指向网络文学持续发展的可能性，“中国好故事”对应的是网络文学的历史价值。当然，网络文学的评价也许不限于这五个方面，但这五个“关键词”可以为以网络文学的方式谈论网络文学提供重要参照。
责任编辑：只恒文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江苏省网络作协副主席 李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