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随笔）

    那天我忘记了再次牵牵他的手，我错过了最后一次跟他牵手的机会。 

    有些我们曾经以为的未完待续，都在悄然之间，变成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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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七个月大的时候被刚刚退休的姥爷带到西宁，和姥姥、姥爷、表哥一起生活，直到幼儿园结束。表哥是我舅舅的孩子，我的姥爷、姥姥是他的爷爷、奶奶，我一直同表哥一起叫爷爷、奶奶。

    不管去哪里，爷爷都喜欢牵住我的手。我的小手包围在他的大手里面，很温暖也很有安全感。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坚信，我是始终被很好地保护着的、幸福的孩子。小的时候爷爷精神还很好，他的大手常常牵着我的小手穿过冷清的街道，热闹的市场，他陪我看过了一个又一个物换星移，春秋冬夏。我四年级的时候，爷爷突发脑梗死，从此开始唇齿不清，开始写不了字。他迈不开大步了，也不能再牵着我去很远的地方，于是我成了他的拐杖。

    我不相信曾经精神矍铄的爷爷眼里会突然失去光芒，我相信只要我每天都带着爷爷在楼下走路、锻炼，他就一定可以像从前一样高大坚强。可是没有，坚持了一个假期过后，他的步子依然很小，他自己最远只能去到小区旁边的花园，他甚至已经不能很快地准确叫出我的名字。假期之后我就跟爸爸妈妈回青海化隆上学了，舅舅给爷爷买了他的第一支拐杖。再后来周五放学我们一家人去西宁，刚下车就能看到他在小区门口，他的身旁永远都会立着一支拐杖，而他远远地就能看到我，然后拄着拐杖站起身，再抽出一只手伸过来。我总是奔跑过去，牵住他深棕色的、已经布满皱纹的手。

    前些日子听闻爷爷病重，我立即买了机票回家。在路上我十分焦急，好怕我不能再见到爷爷。我闭上眼睛，缓缓伸出我的右手，想象我握住了在ICU病房躺着的他的沧桑的手。爷爷总是倔强不听话，进了病房会暴躁地拔管，听说被护士绑住了双手。“爷爷你要乖，你要好好配合医生治疗，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跟你讲，很多美食想带你品尝。”我默默地想着，恍惚间似乎真的感受到爷爷手的温度。

    那天护士把爷爷推出病房去做胸部CT，我见到了爷爷最后一面。我跟爷爷讲：爷爷我回来了，我一直在病房外呢，我等着你治愈出院带你吃好吃的呢。爷爷插着呼吸机不能说话，只是一直看着我，眼角有泪流下。那天我忘记了再次牵牵他的手，我错过了最后一次跟他牵手的机会。

    有些我们曾经以为的未完待续，都在悄然之间，变成了回忆。

    我翻看和爷爷的通话记录，上一次通话是9月5日，我到大连给他报平安的时候。之后的联系都是通过舅舅、妈妈视频通话，但是爷爷再没有主动给我打过电话。我发现上学期，上上学期都是这样，学期中间他不会给我打一次电话。他不想打扰我的生活，所以我听到他进ICU的消息时非常震惊。我知道他状态一直都不好，但未承想已经恶化到这等地步。我只是听说凌晨两点妈妈接到了爷爷的电话，爷爷叫了妈妈的名字之后再难吐出一个字。

    高一开学之初抉择是否要去平安一中读书之时，爷爷毫不犹豫地说：去！我便坚定的离开。假期回家我跟爷爷讲我在学校学习节奏很快，常常是不经意间抬头，就看到窗外的晚霞。沉默许久，爷爷跟我说，你的时间过得很快，而我每一天都等你等不到天黑。爷爷向来是隐忍的人，所以他的情感表达彻底噎住了我，击溃了我。我不敢想象他每一天的日子，怎样看着树的影子一点点变短，拉长，又消失，怎样一次又一次地徘徊在小区门口的路旁，又是怎样充满期待地点开手机，再失望地装回口袋。

    焦虑的时候我喜欢去超市买很多零食，很像从前每一次我离开西宁的时候爷爷都要带我去超市买很多很多我喜欢的小零食。哥哥还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俩偷偷吃霸王丝又怕被妈妈发现，趁妈妈回来前把剩下的半包藏在爷爷的抽屉里。妈妈不好翻爷爷抽屉的，所以我们俩就在爷爷的宠溺之下逃过了一“劫”。妈妈走后爷爷问我们吃的是什么，我们还分享给爷爷垃圾食品，如今想起来也是很可爱的往事。去超市的时候爷爷会记得我曾经的喜好，给我买一两包辣条。假期的时候我也会请爷爷一起吃零食。后来他不爱吃饭的时候，依然想要来一支苦咖啡雪糕。后来，爷爷走不动了，不能带我买小礼物了，就给我现金，让我自己去买我想要的东西。我不拒绝，哪怕小时候爸爸妈妈不让我用爷爷奶奶的钱——爷爷希望他付出的爱能被接受。妈妈说我在学校的时候爷爷也常常给她现金，让妈妈发红包给我。

    我在想，这十九年，爷爷跟我讲过什么道理呢？我想不出来。他从未对我提出过任何要求，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期待。只记得幼儿园刚开始有作业的时候，不写完作业他是不会让我吃饭的，此后便没有了这类的记忆。大概他在我身上寄予的，没有期望，只有祝福……

    上个暑假，妈妈把爷爷接到了我家。爷爷独自下楼时不小心摔倒了。他腰部扭伤，此后常常卧床，吃饭的时候用手撑着才能坐稳。更糟糕的是，他不愿意吃饭了。我们带爷爷去爸爸老家的院子，他说他很喜欢，喜欢结满果子的杏树，还教我认大豆和豆荚。乡间清新的空气令他心情舒畅，可是他依然不愿意吃饭，哪怕是他曾经很喜欢的凉面。我很着急，夹好菜，拌好面坐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地喂他，几口之后他又拒绝进食，我硬想让他吃，塞到他嘴里又被吐出来。就这样，他越来越瘦，也越来越憔悴。

    那段日子他总是跟我们讲起他从前的故事。他跟我讲刚刚当老师的时候他教体育，有一次学生不听话，他气急了拿篮球砸学生；家里人在农家小院聚会，他很高兴，说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有一次下午他正在睡觉，突然叫我过去说想听“骨节骨节当当”，说做梦的时候他的小姨娘在给他唱。我很快地找出来放给他听，爷爷跟着一起唱，眼里有光。

    责任编辑：谢宛霏

大连理工大学化工学院学生 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