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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吕梁的飞机上，我注视着甲壳虫一样的汽车，注视着一条形如带子的白路在吕梁崇山峻岭的深处飘来飘去，注视着这形如磨盘的黄土高原上的吕梁山，注视着吕梁山的一道道形如磨牙的梁峁形如磨道的沟壑……
千里华山是文峰，
文王武王两圣人；
西望长安风景好，
自古人物出西秦。
我是喝长江水长大的，我的家乡在江南，在雾气蒸腾的潮湿的南方、亭子间斜雨淅沥的南方、天上飘送着一朵朵棉花絮的南方；那里是巫楚之地，那里是屈子的故乡，那里一年四季莲藕鱼米粽子飘香，江河湖泊纵横交错。但我却有一份执着的黄河情，我一直没见过黄河，一直没见过黄土高原，一直没见过窑洞，我就想见一见。
在飞机上我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一眨不眨地看，在地上我一眨不眨地看。就是舒服，就是看不够。这梦的黄土、梦的黄河、梦的窑洞、梦一般的滩枣、梦一般的雪白的羊，我太高兴了太幸福了，我真愿献身这片土地。这有点像石磨内部结构的黄丘黄粱，像江南的稻子一样堆积起来，像金砂一样堆积起来，一堆连一堆像巨龙一样地趴在那，加上这一排排崖壁上的窑洞，这一片片落光叶子的枣林，几乎全是黄调子，如直接拿到北京琉璃厂去装去裱，就是一幅幅价值连城的古画啊，太像宋画或唐代古画了，真的很美。
到了吕梁，我们的车队一直走在吕梁黄土高原的沟壑里、在它的梁峁间转悠，一路都是落光了叶子的枣树，一路落光了叶子的枣树都挂满了小灯笼似的大红枣，就像落光了叶子的柿树挂满了橙黄的柿子一样。满山遍野都是，满地都是。我们溯着黄河一直往上走，往临县方向走，一路上全是枣树，全是枣，地上树下，到处都是，无人管无人收。还有，一路上黄河两岸水蚀（画）洞雕和浮雕，鬼斧神工，数不胜数。
这黄河杰作与黄河的诞生、漫漶、曲走，是个谜。多少万年以前，我们头顶全是浩瀚浑浊的黄河之水，我们的车队就行驶于一片大水之中，狂涛澎湃，激越浩荡，“噌吰如钟鼓不绝……与风水相吞吐，有窾坎镗鞳之声，与向之噌吰者相应”，全如苏轼所言，走了很远，还能依稀听到“南声函胡，北音清越，枹止响腾，余韵徐歇”。
直到克虎镇枣乡停下来。我见到了大片大片的黄河滩，大片大片的黄河滩枣，激越之情，难以言表。人们蜂拥而下，拎着提袋，一边打枣一边捡枣一边歌唱，唱秧歌唱黄河情歌唱现代歌男女互歌，树上树下全是我们的人，一片欢腾。红枣砸在滩地上，噗噗噗的响。
再看家家户户，全是枣，一簸箕一簸箕，一摊一摊的，一堆一堆的。来的那天在吕梁市吃过一顿饭，炸大枣，大枣银耳汤，枣糕等，已经体现了黄河滩枣的主调。这种枣甘芬、香甜、柔韧、糍糯，有筋道，品质特好。
来的那天我见到拍巴掌唱着秧歌欢迎我们到来的秧歌队。他们是留下来的老乡，他们没有背井离乡没有去远方，他们就爱唱秧歌。他们现编现演现唱“现炒现卖”，唱给当地的老百姓听唱给自己听唱给我们听唱给土地听唱给黄河听，让黄河之水载着歌声载着舞蹈载着吕梁情伞头情，悠悠流到地上流到天上流到大海……
他们春节唱、重大传统节日唱、婚丧嫁娶唱、生日喜宴唱；他们对唱、连唱、独唱，他们唱不够听不够舞不够。他们真的很可爱，彻底的纯朴，彻底的红亮。他们传承了伞头秧歌这一根植于黄河流域吕梁山古老土地上的这一绚丽的奇葩，就是为了图个快乐，图个高兴。人高兴是最重要的，比什么都好。想想他们一生匍匐于黄土，没有一支歌一支唢呐还行？
幸福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创造的。
家乡的唢呐吹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召唤，召唤那些背井离乡的人回头。这里可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呀，这里可是仰韶文化、龙山文化遗址呀，聚集着丰厚的文化，这里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繁衍生息，周朝的一代名相姜太公也诞生在这里，你们可是世世代代喝着黄河水长大的，你们应该留下来呀！
可还是有些乡亲不管这些，要走出这黄土的磨道走出这黄河九道湾，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满树的大红枣丰收了，红枣掉在地上，红枣一颗颗地烂掉，化作土化作泥，他们也不回头。这么美的地方他们不留恋不留居，为嘛要跑到另一条河（长江）的南方，南方的南方去呢？跟我的黄土情黄河情一样他们就爱南方吗？
一支社火秧歌队一支唢呐，在连绵的黄土地上存在是重要的，他们声声召唤，召唤黄河的魂，召唤漂泊到异乡的人们……唢呐的召唤声里，泥土内的红枣们也会复活，一夜间回到树上……
他们梦见那漂泊在外的乡亲，一个又一个，回来了，回到了黄河滩上的红枣地，回到了一颗又一颗空了仁的红枣中……
他们笑了。
责任编辑：谢宛霏
黑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