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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3月22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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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小粽子(随笔)

玉林师范学院学生 岑叶明(22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2年03月22日   07 版)

    米粽难熟,要文火熬四五个小时,等待过程中香味四溢,十分难熬,姐弟俩没了时间概念,隔几分钟问一次能吃没,真是烦死人了。奶奶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最后一只粽子包小一点,可以比其他的熟得快一点。有了这个早熟的小粽子作为期盼,姐弟安分下来,坐在灶边静静地等待。

    慢慢地,这个小粽子成了姐姐的“生日蛋糕”。姐姐在端午节凌晨出生,奶奶常常说起,那年端午节她早早起床忙活,我妈说肚子痛,她就知道要生了。送去医院,生出来,是个六斤重的女娃娃,哇哇大哭,惊了很多人。我家不重男轻女,大家都为她的到来而欢喜。

    每年端午节前夕,奶奶都在晚饭后包粽子。其他的粽子只有一条肉,小粽子独占两条,还有一条全瘦的,分量之重,足以用来庆祝姐姐的出生。熬两三个小时,先开一次锅,夹出小粽子。奶奶用筷子熟练地撩开粽叶,滚烫的热气冒出来,姐弟俩早已蠢蠢欲动。因为是姐姐的生日,她要先吃第一口。她夹起一块,吹了又吹,故意馋我,过好一会儿才放到嘴里,慢慢嚼起来。终于到了我,我性子急,夹起最大那块就往嘴里塞,烫得嗷嗷直叫。

    端午节要包粽子,中秋节、春节也要包,家乡最重这三个节日,没有粽子就没有过节的味道。即便经济条件不太好,也要营造喜悦热闹的气氛,让平凡的生活充满期待。

    早些年,我没受过生活的苦,无忧无虑,以为能一直这样下去。

    父母大吵一架才决定离婚,姐姐跟着母亲离开,我跟着父亲留在家乡。奶奶伤心欲绝,觉得自己在人世的时间所剩无多,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乖巧懂事的孙女了,早晚都哭,不久后生了一场差点要命的大病。人从鬼门关抢了回来,身体却垮了,头发渐白,视力减弱。下一年的端午节前夕,她把眼瞪得再大,也估摸不清勺子落下的位置,糯米碰洒一地。她连连叹了两个时辰,此后再也没包过粽子。没粽子不行,没粽子不算过节。要是过不了节,没有仪式感,生活就失去了期待。可对于这个破碎的家庭而言,仪式感是奢侈的东西,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家里不再有喜庆和热闹的气息。过节的时候,要紧闭大门,邻居家的鞭炮声衬托着自家的冷清,待在家不舒服,出去更不舒服,过节变成了讨厌的事情。

    又过两三年,奶奶日渐稀少的头发从灰白变成花白,双眼失去光明,丧失了生活的能力。她不断唉声叹气,说想姐姐,说自己在人世不久了,想见她一面。大姑小姑回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尤其过节之后,每人都拿些米粽回来给我解馋。大姑和小姑都怕不够吃,每次都拿多。久了没地方冷藏,害怕过风,只能再熬一次。所有混进去一起熬,拿出来后依然能分出哪只是大姑拿回来,哪只是小姑拿回来。大姑小姑嫁去不同的村子,不同的村子过节习俗、饮食习惯有细小的差异,包出的粽子也有差异。奶奶说虽然她们两人包的粽子都是自己教的,但做出来的味道差别大,这不只是各村不同,还是性格使然。

    想想确实如此,大姑性格沉稳,小姑稍微急躁,包出的粽子能体现出来。大姑包的粽子比较大个,用席草绑,酱油放得多,比较入味;小姑包的粽子比较小个,不放酱油,放生抽,味道淡一点,喜欢用封包线捆,粽叶也会多放两张,经常被奶奶说是浪费。小姑还会往肉里加腐乳,瘦肉也放得多,所以她包的粽子吃起来比较开胃。除此之外,小姑熬出来的米粽比较硬,嚼起来脆一点,奶奶说她熬得急;大姑从不着急,熬出来的米粽比较软,嚼起来黏口。比不出哪个好吃,吃多脆的就喜欢黏的,瘦肉吃多了也会馋肥肉。

    大姑小姑虽然性格各异,却有一个共同点:孝顺。

    最艰苦的那些年,很少亲戚会来访我家,毕竟靠近穷亲戚是会粘晦气,也没有会喜欢那栋破旧的老房子。只有大姑和小姑不嫌弃,一个踩自行车,一个骑电车,大多时候只能抽空回来看一眼,知道家里困难,每次回来都带肉带果带柴米油盐,顾不上吃饭,和奶奶聊上几句就回去忙活。奶奶曾嘱咐我,以后即便她不在了,我也不能忘记这份亲情,长大有本事了,要给两位姑姑尽孝。

    婚姻的破裂是父亲人生中最大的坎,他从一个温和的男人变得暴躁、嗜赌,用了很多年才走出阴霾,再次拾起改变生活的勇气。他重新尝试好好工作、好好做饭、好好和奶奶说话、好好教育他的儿子……此后,户口本只有三个人的小家庭挺过了外人非议,积极面对生活,重拾仪式感,在每个早晨敞开大门,在每个节日烧香、放鞭炮、杀鸡杀鸭。

    快到春节的时候,父亲问奶奶粽子怎么包。奶奶得知父亲想自己包粽子,笑了,调侃说从来没见过男人包粽子。调侃后,详细地与父亲讲解。父亲认真听,时不时打断,在某个步骤问得再详细一点。

    父亲尝试做家庭主妇才会做的事,手持镰刀钻进粽叶林,按照奶奶先前的指导挑选粽叶。粽叶不是越大越好,要看想包的粽子的大小再选择。父亲选得都是大粽叶,看来想包大粽子。大粽叶选够了,他又去选了五张小粽叶。捆粽子用席草和粽叶一起用热水烫过,烫过后才能韧,粽叶怎么卷都卷不裂,席草怎么拉都拉不断,还能烫死细菌。烫完再擦洗干净,晾到晚上就能用了。

    配料要提前从圩上买回来。一直以来,我家包粽子只放腌肉、绿豆、大红豆三种料,有人喜欢放猪脚、排骨、虾仁、花生、香菇、板栗等等,我们还享受不起。包米粽必须用糯米,糯米甜软,熬熟了黏成团,丢进水里也不会散开。很小的时候,姐姐问过奶奶,为什么要丢水里?奶奶说水里有我们的祖先,他跳河死了,每年都在端午醒过来吃粽子。再后来,大家就习惯了过节吃粽子。不过那只是传说,我们从来没把米粽丢进过水里,浪费食物的人会变成哑巴,久远的习俗已被生活的苦难修改。

    包粽子的时间往往安排在除夕夜,吃了年夜饭,父亲把餐桌上的碗筷菜盘移走,从厨房移来包粽子用的材料。粽叶用菜篮装好,整齐摆好,放在地上,以便伸手就能拿到。父亲系好围裙,在高度适合的凳子坐好,脚板着地,大腿平放,铺一张布,一切就准备就绪了。

    父亲先往大腿上摆两张粽叶,头对头,再摆一张在中间,与前两张头尾颠倒,这三张都要背朝上。米要舀在中间这张,摊开,中间画一条沟。沟里洒一层绿豆、红豆,挑一条长度刚好的五花腩,让它平躺在豆上,又用豆把肉盖住,再用糯米把豆盖住。奶奶十分强调,豆要遮肉,米要遮豆,一层盖一层,像盖被子,不然这个米粽算不得包好,会漏味。盖好了豆被子和糯米被子,最上面再盖两张粽叶被子,就可以捆绑了。捆绑很麻烦,要头尾上下兼顾,稍不留神就爆开,糯米豆豆活蹦乱跳一地。也不能有空隙,有空隙就积水,熬的时候容易坏。因此父亲包第一只粽子足足用了二十几分钟,才勉勉强强合格。包了两三只,速度就快起来。一斤米可以包两只,父亲打算包十只左右。最后,他用五张小粽叶包了一只小粽子,把最好的两块肉放进去。

    熬粽子要用大锅。父亲把多年未用的大锅洗干净,将粽子一个个叠进去,再倒水,水要浸没粽子。父亲先用细柴生火,水熬开了,火炭也积多了,就把白天准备好的两条大腿粗的树干塞灶头。粗木头烧起的火不大,刚好能维持水的沸腾,过半个时辰就要加一点水。

    父亲的腰不好,忙活了一天,早累了,要去睡一会儿。

    我馋那只小粽子,不愿睡,又怕浪费电,便关了灯,独自在灶边静静等待。灶中的木头烧得吱吱响,红色的火苗摇曳,光影在老房子漏风的泥墙上跳动。我并不觉得难熬,因为我早已习惯等待……等待长大了赚钱建漂亮的大房子,等待奶奶在不久的将来重获光明,等待远方的亲人找到回家的路。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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