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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3月29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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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师(散文)

武汉大学学生 张欣洁(18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2年03月29日   10 版)

    视觉中国 供图

    高中毕业之后,我始终忘不了我的政治老师——金书礼。

    高二的时候,我们在四楼,总觉得在顶层学习的高三有种神圣感,像在攻读命运之书。有时我们三三两两在课间偷偷溜上去,腰板挺直,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若无其事地瞟一眼文科的学生,想窥见未来的生活,偶尔也会聚在一起,小声地议论挂在门口的教师名单。牌子上面有“金书礼”一名。用一生去书写礼仪?这个有趣的联想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第一次见到金老师,是在他的第一节课上。高,微胖,戴着眼镜,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严谨的气息,很契合政治老师的形象——这门学科最讲求细节。他讲课思绪如行云流水,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那些拗口的句子到他这里仿佛都变听话了,十分乖巧。讲到要紧之处,他往往情不自禁闭起眼睛,脑中迅速串起要说的话,错因、考点、反思,一句不漏地被罗列出来。与此同时,他左手执卷,右手在空中一顿一挫,来回比划,像是和着有力的鼓点,叮咚作响。语毕,他忙问台下:“听懂了吗?”大伙儿在迷宫中跌跌撞撞,正快马加鞭地梳理,但是他急呀:“给个话,给个话撒,你们能不能给个话撒?”同学们一边笑得不行,一边速即回话“懂了!懂了!”

    四本政治书向来很难同时记熟,背了这个,又得回过头来补那个,虽说背书不比算术难,但是建造起一座结实的记忆宫殿也并非易事。但他每在班上讲完一道题,都会顺带一句:“这只是我个人的思路,你们谁要是有更简单的想法就大胆提出来,毕竟咱们是考试,做得又对又快就行了。别看我年龄大,脑子不一定比得过你们!”

    古代大学士宋濂遇见老师大声斥责,“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师者威严,可见一斑。若是他遇见金老师,那定是不同的感受。不管是谁来、揣着多少问题、何时、何地,他都始终保持着新鲜感,语调中无不流露出耐心和尊重。与他交谈,一点也不拘谨,反觉轻松自在,颇有“四子侍坐”的气氛。他让学生多翻课本,将知识点烂熟于心。起初不时有人来问些简单的问题,例如“不知该句出自何处”。他听罢,片言不发,只是转过头来,用凌厉的眼神嗔怒地瞪你一眼,从右边顺手就拎出课本,扒拉扒拉就翻到那一页了。学生只好握紧衣角,尴尬一笑。被他瞪过好几回,但我从未体会过宋濂那般心境,每次都连忙用手挡住嘴角露出的笑。

    后来有一回与从前不大相同,我一时糊涂,问了些简单的问题,他声音比往常更大,人更激动,一脸较真的样子。我走之前刚要道谢,他忽然试探性地问:“没吓着你吧?你别生气啊!”方才他脸上认真的表情柔和了许多。我糊涂得像半截木头一样,寻思着这是哪一出,而后连忙摆手说“不敢,不敢!”头一回撞见这么客气的老师,真有点不习惯。

    高三的每一天,都是8节课后进行考试或者讲评,前者,学生发愁,后者,老师挠头。大家都连轴转了10多个小时了,都在用意念支撑着剩下的每一秒。各科的卷子普遍难度大、题量多、内容广泛,不好讲,更不容易讲完。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班的车辆躁动不安,喧腾的声浪此起彼伏。台下的学生不时看一眼手表,盼望着宣告解放的铃音。此刻负责成了金老师的一个“缺点”,讲不完,他比我们还要急。

    “还有几分钟,你们看看!”

    “十分钟。”

    “啊,这么快的吗?不行啊,又要讲不完了!唉,不行啊,你们再坚持坚持,今天就算是把我累‘死’在这儿也要讲完!”

    我霎时心抽搐了一下,抬头看见他两只手紧紧地握着试卷,眉头紧锁,神情严正。沉睡的神圣感忽然苏醒过来,这样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竟然变得具体可感,落在了他的一字一句里,落在了他坚定的目光里。

    随即他又滔滔不绝地开讲了。

    语文老师上课说到敬业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说:“我知道身边有一个人,就是你们金老师,他有高血压,给上一届上课那会儿,有一次都快撑不住了,他还要上课,他从办公室出去的时候和我们说:‘要是我待会儿不行了,学生过来喊你们的话,就让娃把这抽屉的药拿过去。’”老师又停顿了一下,“说实话,我当时都震惊了。”话音落了,台下的人都沉默了,是清醒的沉默。

    还有一次,我们从另一个老师口中得知,为了给同学们讲最新的时事、完善第二天的课件,他经常工作到午夜一点,一息尚存,此志不懈。他可是十几年连续带高三的人,这种极端的消耗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但这却是他的粗茶淡饭。常言道,能者多劳,这句话用在他身上简直不能再合适了。

    进入高考冲刺阶段后,时间催得更紧了。我偶然撞见他在桌前抄写选择题答案,心想为何这次不去打印,他告诉我:“这份卷子你们还没拿到手,但是后面一个答案印错了。”

    “可以写在黑板上呀!大家都看得到。”

    “为了惩罚我自己,这些天状态都不行,老出岔子。”

    这么较真的人我从未见过。走在回去的路上,我算了一下,60多份答案、每份24道选择,他旁边已经堆了一沓抄好的……做完那张试卷后,我仔细摩挲每一个字母,透过深深浅浅的笔迹,好像看见他伏案疾书的样子,忍不住描了几笔。那份亲手抄写的答案至今还夹在我的笔记本里,不曾忘记。

    他只有一个女儿,正在上初中。他有时给我们分享女儿学英语的日常,讲他每天和妻子想尽各种柔和的办法督促女儿背单词,既要让她人坐在桌前,又要保证她专心致志。父母对孩子的爱毫无保留,或许也会有一些无法实现的期待,这种纯朴的爱怎样才能不变质,才能正确地表达出来,答案藏在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里。

    金老师带出的名校学生无数,但是他一直都很理智,没有把人生局限在一种定义里,对我们这些即将面临高考的人是这样,对自己的孩子亦是如此。我和他相处了不到一年的时间,那些渗透进日常的爱就像是细碎的微光,而今闭目回想,便只觉得一片光辉,明亮而不刺眼。我无法说清楚以后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和他有什么具体的关系,但我时刻都能感受到生命深处与他的联结。

    教师节前夜,我酝酿了许久,第二天动手给他发消息。他现在还在带高三,“新兵”怕是很难上手,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没想到他不久就回复了,字句无声,但耳边又好像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原文如下:

    “谢谢你的祝福和激励!祝你学习进步,天天快乐!我会一直记着那个善解人意、刻苦努力、有主见、很智慧的渭南小姑娘的!感谢有缘在附中相识!”

    能被他记住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但是如果记住一个人是一件费力的事情,那我宁愿从他的记忆里主动消失,给他腾出一点空间来思考自己的人生。金老师不是党员,每每讲到中国共产党的知识,他总要激动地挥一挥手里的课本,呼吁“你们要早早争取入党啊!到了我这个年龄,那都是有了几十年党龄的人了,那得多自豪呀!你们想是不是?”那一刻,他的眼里,写满了羡慕。如果我对党员这个角色有更深刻的理解,如果我学得一点点待人处世的温和,如果我能理解人、关心人,我都得感谢我的金老师。

我的老师(散文)
中国青年作家报:两年四次入选中考试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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