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寒雨给深澳古村平添了沧桑的况味。穿过一条破旧的巷子,我看见了那块名为“葫来”的匾额,黑底金字,沉稳大气。未进大门,便瞧见满目葫芦,深浅不一的黄,在暖光灯的照耀下,散发着温润古朴的光泽。
这里的每一个葫芦,都有着独特的生命力。
木桌上摆满了精致小巧的葫芦挂件,漆木架上均是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葫芦,玻璃柜里存放的,是一片又一片卧倒的手捻葫芦。头顶的灯饰由葫芦制成,光线从镂空的花纹中投射下来,影影绰绰。在古城墙下的老街,在青翠欲滴的草木里,还有这样一片浓郁的金黄,恣意汪洋。葫芦,正藏身于一方天地中,呼吸着。
一只亚腰葫芦,约四五十厘米,身形细长,龙头上缠红线,意为“鸿运当头”。龙头造型独特,像一位正在盘发的妇人垂下了一缕发丝。一朵花瓣饱满的牡丹画在她的身上,明艳的红与高贵的黄相映成趣,更显雍容华贵。那是一位丰腴的美人,穿过长安的亭台楼阁,向着千年后的我们走来。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秋收时节,站在田埂上放眼望去,金黄的麦浪翻滚着,诉说着丰收的喜悦。这是词人辛弃疾笔下的秋收。而我眼前这幅画,同样描述了一个丰收的故事。树枝上硕果累累,农人正拿着长竿敲打果实,竿起竿落,一颗颗圆滚饱满的果子随之掉落。
所有的画,都烙在葫芦身上,波澜壮阔的山水,笔力遒劲的诗词,典雅的花中四君子……在店主的介绍中,我得知这些葫芦烙画都是她的作品。
屋外的雨又大了几分,屋檐上的雨水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打在地上激起白色的烟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混着淡淡的土腥气。如此大的雨,恐怕会打穿我那把已有裂隙的小伞,干脆在店里体验葫芦烙画再走吧,等雨小一些。
一番挑选之后,我选好了自己的葫芦。烙画的第一步是用铅笔在葫芦上画出线稿,和纸上作画完全不同,葫芦是立体的,构图面又小,难度更高。起先,我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下笔,画了几笔觉得不满意,连忙用橡皮擦去。对着原画比照一番后,我重新落笔,一边画一边静心默念。渐渐地,树枝在画面中成形,枝干上长出树叶,两片,三片,愈来愈多。一只小鸟飞来,轻轻地落在枝干上。
烙画的精髓,在于烙迹。烙画工具是电烙铁,调好温度便可以下手。我体验的是最简单的烙画,只需勾线,其余部分用马克笔上色。对于初学者来说,控制力度真是一大难事,一不留神,就在葫芦上烫出了一个小黑点。勾线完毕,竟烫出了三处瑕疵,实在是刺眼。好在这些瑕疵恰好在小鸟的羽毛边缘,上色的时候,我特意多涂了些黑色将其掩盖,意在遮丑。
屋外雨声依旧,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风从敞开的大门溜进来,吹开了桌上的画册。我伸手准备合上画册,不经意间看向桌的斜对面,店主正坐在那里,她的一举一动,攫住了我的目光。不听话的烙笔到了她的手中,怎就变得乖巧温顺?那僵硬的铁片,仿佛有了神圣的力量,化作灵动的少女,在葫芦上翩翩起舞。烙铁在葫芦上游走,好似鱼儿任意遨游,置陈布势,皆是上乘,每一处线条,都在恰当的位置,线与线之间有血有肉,血脉贯通。无须着色,花朵已然栩栩如生。
顶上的葫芦灯投下暖黄色的光线,落在翻开的书页上,落在每一个葫芦架上,落在“葫芦庐”葫芦烙画第五代传人吴芸婷的身上。她坐在那里,就是一幅画。一身素衣,更显清丽娴雅,如同竹林中悠远的琴鸣,又如一汪甘洌的清泉。她将全身心,都融进了手中的葫芦,如庄子所说,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当传统工艺逐渐被机器取代,当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愿走祖辈的路,仍有那么一群人,将老祖宗留下来的手艺世世代代传承。
此刻,世界上只剩下两种声音,一种是屋外连绵不断的雨声,一种是吴芸婷手中的烙笔,与葫芦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
画一幅完整的烙画,少则花上几十分钟,多则数十天,不仅需要扎实的绘画功底,更要有一颗几十年如一日的匠心。吴芸婷谈起葫芦烙画,满眼都是喜悦的光。她带着她的葫芦,从西塘古镇搬到深澳古村,定居,成婚,扎根,和心爱的葫芦,和相爱的人,厮守一生。
其实我选的这个葫芦品相并不完美,表皮有灰色的斑点和凹痕,身子还有些歪斜,但它却有着自己独特的美感。况且,即便是不完美的葫芦,依旧能被手艺人雕琢成令人惊叹不已的艺术品。我看着店里的葫芦,想象着它们的一生,生根发芽,攀爬枝丫,历经风雨,最后被镌刻在江南的古村中。
临走前,我买了一个葫芦挂件,葫芦是素面的,朴实无华。拿起葫芦在耳边晃动,还能听见晃籽之声,流水般清脆动听。
责任编辑:龚蓉梅
浙江杭州市党外代表人士服务中心 张婉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