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桂!是不是想老伴想疯了!”
“可不吗?听说他儿子给他买了高铁票,让他去北京过年,他也回绝了,硬是让儿子把票给退了!不知他坏了哪根神经!”
“他这疯病啥时起的?”
有人想起来,好像是前几天,他还好好的,自那天看了报纸后就——
那天是个晴朗的天。白晃晃的太阳,照到村口的大枫树树干时,老桂袖了一双手,微驼了后背,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树下扎堆儿的几个老汉老远就打招呼:“老桂医师,有日子没见了——”
老桂眯着一双老花眼,笑着说:“可不吗,人老了不中用喽,前一阵子闹风寒,老咳嗽,没敢出门!”
“一岁年纪一岁人哪,连你这老医师都逃不过的!”
“听说你要去北京过年?”
“是啊,儿子单位要值班,请不了假。儿媳妇给我在网上订了票,让我大后天坐高铁去,今年得在那边过年了。”
“还是你有福气啊,生了个好儿子。”在场的老汉们都很羡慕老桂。
老桂脸上没怎么表示,但内心里其实还是蛮受用的,毕竟到北京那么大城市去过年,在这偏僻的小山村里,绝大多数人是想都不敢想的。
“你家小六子也回来了吧?”老桂随口向小六子他爹问了声。
“回了,昨宿到的。”
“他是在哪儿做事?”
“汉口一个什么机械厂。”
“哦,不赖,工厂好啊。”
几个老哥们儿正聊得带劲时,镇上邮递员骑着摩托过来,老桂忙迎上去喊:“我的报纸到了没?”
“到了。”说着,邮递员停下摩托,从邮包里拿出老桂订的报纸。
老桂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好多年前就不给人瞧病了。当地人小病靠土方,大病都是搭车进城上医院。对老桂来说,不行医倒乐得清静,可有一个习惯却始终没落下,那就是每天都要拿着放大镜看报纸,顺便将报纸上的一些新闻读给老哥们儿听。
“今天都有啥新闻?”老哥们儿都一下子凑了过来。
老桂习惯性地将大拇指和食指伸到嘴边撇了撇,摊开报纸,先看头版头条。一看不打紧,越看他的眉头越紧锁起来。
“咋了?发生啥大事了?”
“莫不是小日本又捣乱了?还是美国佬又生事了?”大伙七嘴八舌嚷嚷起来。
老桂自言自语:“病毒闹起来了。”
“病毒是个什么玩意?”在场的人都没明白。
“你刚才说你们家小六子从哪回来?”老桂突然问六子爹。
“汉口呀!”
“不好!你们家小六子可得赶紧关起来!”老桂斩钉截铁地说。
“什么?他招你还是惹你了?凭啥跟俺们家六子过不去?”六子爹不乐意了。
“不行,我得去找支书!”老桂二话不说,收起报纸就急火火地走了。
村支书韩玉田正在家吃早饭,见老桂急急地走过来,忙起身让座。
老桂说:“不坐了,支书,你看看这个。”说着,把报纸递过去。
支书问:“啥事嘛,你说就是了。”
“报上说武汉闹病毒哩!”
“嗨,武汉离咱这里好几百公里,能有咱什么事呢?老医师啊,你们做医生的,随便什么事情都喜欢往害病上引!是不是多年没给人瞧病,手又痒了?哈哈哈——”支书大笑起来。
“可不能大意,这种病毒我看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算它再坏,咱们村又没得,怕啥?”支书说。
“咱村是没得,但不是有人从武汉那边回来了吗?”
“报上不是没说传染吗?老桂啊,咱也不能草木皆兵吧,何况这大过年的,人家即便从武汉回来,也是常理,你还想咋地?”
“应该让小六子他们马上隔离!”老桂大声说。
支书笑了笑,不再搭理老桂。
老桂没法子,只好自己去找小六子。到了小六子家,说明来意,小六子不高兴了:“老桂叔,你管天管地,不能管到我家里来吧!”
老桂说:“你得马上一个人隔离,不要跟其他人接触,你们家里人也不能!”
小六子爹气咻咻地赶回来了,对着老桂就是一通嚷嚷:“你滚犊子吧,俺们家的事不用你操心!”
老桂叹了口气,被小六子家里人轰了出来。
回到家,他扛了把锄头颤颤巍巍地去后山。第二天,老桂挨家挨户送他连夜熬制的草药汤。
可每到一户人家,都吃了闭门羹。为啥?当地有风俗,大过年的,不能吃药,晦气!
老桂一着急,直接奔了村委会,抢了广播就喊开了。好多年村广播没响过了,这回被老桂给整响了,大伙都笑哈哈地竖起耳朵来听。听了半天才知道老桂还是在说什么病毒!
村委会委员们也过来制止,不让老桂说。可老桂赖着不走。而且第一天说了,第二天又来说。
大伙儿全不乐意了。什么嘛,好好一个年,被这老桂给整的!
几个村里的愣头青甚至气势汹汹地架了老桂要往镇上派出所送。
就在这时,支书从镇上回来了,连忙拦了下来。大伙问:“支书,你怎么也跟老桂一起疯啊?”
支书忙说:“你们都错怪老医师了。我刚从镇上开完会回来,说是这病毒还真能人传人!”
这下,大伙全愣住了,一眨眼工夫,全溜走了。
第三天小六子就开始发烧,很快小六子爹和小六子娘也都开始咳嗽。
老桂并不记恨,连续几天都亲自上门给小六子家瞧病,又是送药又是看脉。村委会也在老桂建议下,将小六子送到村部临时隔离室隔离起来。
除夕那天,儿子从北京打来电话,儿子儿媳妇还有孙子都给他拜年。可这时老桂已经发烧又咳嗽不止。儿子担心起来,他却说:没事,老毛病又犯了。你们待在家里好好过年,千万别出门。等过了这阵子,我再来北京看我的乖孙子!
可是没想到,老桂再也不能看他孙子了,初二早上,老桂就被紧急送往了县医院发热门诊。
小六子全家都被老桂给治好了,全村其他人无一例感染,可老桂自己却因感染而最终没能回来。
据说在临终前,重症病房的医生问他有什么要话要说,老桂却戴着厚厚的口罩说不出话来,只好用笔在纸上写了歪歪扭扭一行字,医生仔细一看,那行字好像是:“老了老了我还能给人瞧病!”字里行间洋溢着满满的得意。
特邀编辑:董学仁
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 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