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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9月06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门槛(小说)

苏州大学学生 吴卓娴(20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2年09月06日   10 版)

    视觉中国 供图

    宋喜把他的最后一部小说烧毁在家门前,就再也没有回到过福喜村。

    宋喜的大门牙是在七岁的时候在门槛上磕掉的。七岁的时候,父母亲吵了一次架。不是说之前父母从不吵架,而是这一次格外激烈。宋喜看见母亲从厨房的砧板上操起菜刀,大步走到院子里,指着天又指指自己胸口,宋喜依稀记得父亲吼道:“我宋大河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了,我没做过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我就是不和你这个疯女人过了!”母亲不服输,冲了出去就要夺父亲手里的刀,要自尽。

    宋喜此时才觉得形势不对,急急忙忙甩下筷子冲出房门,却被门槛绊倒了,嘴狠狠地磕在硬地面上。“不要再吵了!”等宋喜把头抬起来,父母才看见满口是血的宋喜,一时心急不知如何是好。宋大河赶紧扔下菜刀,抱上儿子跑到村大夫那儿。大夫说只是摔掉了大门牙,以后也不会再长出来罢了。大河舒了一口气,用胳肢窝夹着儿子回家了。母亲呆站在院子里,没有发现父子俩已经回来了。

    宋喜的母亲不会做农活,也不识字,只能在家里做一些缝缝补补的工作,为家里添一些零用钱。宋大河料理农事,有时会跟着邻居去城里工地上挑水泥。宋喜上的是村子里的小学,宋大河说只要宋喜成绩好就让宋喜到城里上初中,可宋喜成绩平平,要不是考试作文写得好,成绩也不会名列前茅。

    宋喜的作文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好,同学们互相传阅,老师也称赞连连。宋大河知道自己儿子作文好,每当外人问自己儿子的情况时,他总是吹嘘说宋喜是要当大作家的人,自己以后的生活再也不用忧愁了。

    宋喜上了初中,和父亲一起住在工地附近的合租房里,放长假时才回福喜村,去看看母亲。虽说宋喜写作文还是不错,可就是感觉少了些什么,不知道是不是村子里那只烦人的黄鹂、那棵别人家的枣树、那个他忘记在临走前掏空的虫窝、那条绊倒他的门槛。宋喜不知道,自己在长大,自己也在离福喜村越来越远——直到父亲宋大河的死。

    宋大河死在田埂上。家里没有什么粮食了,可是宋喜的学校又要交伙食费了,宋大河只好把米缸里仅有的一点口粮拿去和邻居换了钱,给宋喜送来。又是农忙的时节,宋大河既要顾着工地的活又要收割粮食。宋喜发现父亲身上的夹克不再合身了,身体消瘦了,头发也白了不少。马上面临高考的他接过被父亲汗水浸湿的钞票,转头进了教室。宋大河捂着胸口,颤颤巍巍离开了学校。第二天,邻居从田上跑到宋喜家里,对宋喜母亲说:“你男人死了!你快去看!”宋喜母亲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慌张,可还是放下手中的剪刀,随着邻居去了。宋大河是累死的、饿死的,大家都知道原因。宋喜母亲一个人买了棺材、掘了新坟,继续生活。而这一切,她都没有告诉在备战高考的宋喜。

    宋喜是在高考后知道母亲已经改嫁的。当他回到家里,看见在水井边打水的不是宋大河而是别的男人。家里的桌子椅子换了新的,包括床。屋里的母亲苍老了,头发斑白,双手因为常年的针线活而长出了老茧。母亲不紧不慢地告诉他事情的经过,而院子里的男人,是另一个村庄大老板的兄弟,前几年跟着到外面跑了几趟买卖,手里有点积蓄。宋喜不知道怎么说,宋喜也不想说什么,母亲总是不听劝的,母亲总是不理解人的,最起码在宋喜心里是这样。宋喜只是跟母亲说,自己在家待两天就又要走了,想提前去适应一下大城市的生活,他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大学。他没有看见母亲扭过身在偷偷擦眼泪,他太难过了,以至于忽略了别人的难过。

    大学期间,当同学们都在投稿、发表文章的时候,宋喜收到的只有自动回复的信息。不仅如此,他连生活费都开始拮据了。除了兼职打工他别无选择,他这才发现,累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不仅仅有农事,残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也不仅仅有母亲。刚上大学,他收到几笔来自陌生人的汇款,因为他太需要钱了,也并未追究来源,这些汇款支撑他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时期。要知道努力总不会落空的,宋喜的文章也开始被青睐,因为他的天马行空和奇思妙想,他的文章登上了报刊,他收到了稿费,手头渐渐宽裕,宋喜正在成功的路上摸索着去往光明的方向。

    一转眼四年,宋喜毕业了,他想回村看看父亲的坟。再三犹豫下,宋喜决定顺便去看看母亲。但是他只在家里找到了邻村大老板的兄弟,没有看到母亲。那个男人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汇款凭证,票头是宋喜母亲,宋喜从来不知道母亲会有这样多的钱。那个男人告诉他,宋喜母亲把改嫁时的礼金和自己做零工的钱,汇给了宋喜,匿名。

    宋喜又再次体会到了那种痛苦,那种知道了真相却始终无能为力的痛苦。宋大河死时第一次,母亲死是第二次。那个男人说,宋喜母亲实在是老了,眼睛也老花,步伐也不稳当,一次走进内屋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就再也没有起来过。宋喜又想到读高中时,父亲空荡荡的夹克袖管,想到四年前自己回家,母亲的白发、空洞的眼神、粗糙的双手,甚至想到七岁的事情,想到母亲呆站在院子里,就好像宋喜的门牙掉了,自己的魂也掉了一样。宋喜才知道母亲是爱自己的,母亲是支持自己的,可是他不可能再把摔掉的门牙捡回来安在嘴里,不可能再把钞票塞回父亲的手里,不可能重新理解母亲。

    好像都怪那条门槛。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王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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