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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9月06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单者的似锦繁花

——读强雯中短篇小说集《石燕》

凸凹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2年09月06日   03 版)

    “闲言少叙,却说宝玉因近日林黛玉回去,剩得自己落单,也不和人玩耍,每到晚间,便索然睡了。”《红楼梦》第十三回里写到的落单者,较之强雯中短篇小说集《石燕》(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写的,其人数及落单原因,都要单一得多,单纯得多。集子由《石燕》《百万风景》两个中篇和《功德碗》等五个短篇构成。

    七件作品,七类人物,七种故事,同居一书,却各有不同,独守一格,自成气象。这是一本什么书,什么类型,什么题材?书前书后,里里外外,编者没有提示词,作者没有后记语。按说,如此纷繁文况,要让自带主张、多有定见的读者,从中提拎出大家伙儿公认的一宗主旨,一个公切点出来,是有难度的。进一步说,如果连作者、编者自个儿都无法办到,那就纯粹是对好事者开的一个玩笑,设下的永远走不出的迷宫。但细读全书,稍做梳理、归纳,还是会发现七件作品的一些共性的。

    小说的时空坐标,定制在民国至当下的重庆地区。具体而言,时间主要为抗战时期、新旧社会改朝换代节点以及城乡嬗变的城市化过程中,地理地望基本为长江流域的城镇。小说的故事生发、铺衍与集束,皆为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七情六欲,生老病死,尤其人与人(男女、同事、同学、邻里、上下级尤其家人间)的关系与纠结。作者特别擅长刻画人物内心,织锦刺绣一般,将奔走在视线之外的至爱、忌恨、狂欢、战争、幺蛾子、小九九,编排成锦绣文章,悬挂炫目展厅。她也不乏高强的语言教养和文学感应异质稟赋,尤其对感觉的具象化,对外物的虚拟化,可谓自由进出,呼风唤雨,信手拈来。正是在这种“将空/无坐成实/有,将实/有坐成空/无”的魔术与手段,让她的作品呈现出一种暧昧的灿烂,一种欲说还休、“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文辞魅力与思想魅力。

    读强雯小说,你会发现她对文物、寺庙、花草、绘画、衣饰,以及重庆大街闾巷各色人等,都很熟络和热络,状写起来得心应手,栩栩如生,让人身临其境,读文即睹物。

    去年盛夏,在川渝环境主题采风活动上,我认识了她,但对她的过往经历不甚了解,但我相信她对这些物事的认知,与它们的共情,应该是跟她的个人经历以及经历赋予的个体经验和个我爱好有关。书房中的知识好办,闭门谢客,凿壁偷光,头悬梁锥刺股,埋首苦研即可,大地上的经历就不好办了。小说不是知识的教科书,但它是为知识提供人味、细节、时空和故事的神。小说是知识、经历与文学天赋的媾合,三位一体,不可或缺。没有经历或经历不够的小说家,飞得再高再远,也是飘的,因为没有自己的发生地与母根。

    这本书还有一条脉向,是对落单者群像的小说集合。换言之,落单者,是七件小说共通的纠缠对象、追述主体。

    七件作品中的男主或女主,自有其具体的落单理由。《石燕》中的文物修复师华绵,是因为对战时歌乐山保育院的沉溺,对文物遭遇的疼痛;《百万风景》中的艾云丽一家,是对家乡小镇的被出走与不舍乡愁,对贫民窟老巷旁一夜间传奇般冒出的“百万小区”的不解、惊惶与羡慕忌妒恨;在《功德碗》中,是因为武陵山农妇、史家大院暂住客白桂,对封建婚姻的致命反抗,并借她的眼睛,让我们感知到的史家老太太对动乱时局的恐惧,以及二人面对未来所做的不同的噩梦;而《清洁》中的慈云寺拓片抄写者、青年小海,则是因为对老家应县文物木塔和母爱的惦记,对尘世物欲和肉欲的厌恶与压抑;《水彩课》中女儿“我”眼中的长得好看又颇具画才的“父亲”,是因为个人命运在家国命运中发生了断崖式陡转,理想幻灭,难以为继。《单行道》中的职高美术教师陶玉丹,是因为性格乖僻,对家庭、社会的逆反,而一直走在自己人生的单行道上;《旗袍》中的时年46岁、单位中层贵妇高西娟,是因为对青春与美的果敢返身,对人老珠黄的不服与绝地阻击。

    说来是七种不同的落单理由,归根结底,大而化之,其实也就一种理由,那就是不服从时间的安排。

    这些落单者,他们坚持本我,不愿把自己的身体、脸面与命数,交到社会变迁、时代风云和包括家人在内的他者手上,而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当作内心的灯塔与信仰。他们总在进攻,总在撤退,但这种进攻和撤退,却与时代的算式不是错位就是脱节,甚至刚刚反向。而究其里因,造成这种很难周全与调和的深层矛盾,正是城乡冲突、新旧冲突、性格冲突、文化冲突的滥觞与博弈。他们中,华绵是孤儿,艾云丽是无所依傍、一切靠自己的渝漂女子,白桂是常遭家暴的农村少妇,小海是家庭“弃子”,《水彩课》中的“我”是出自单亲家庭的女子,陶玉丹是不受父母待见的女子,高西娟是青春被耽搁的中年妇。难道说,他们的际遇与遭遇,制造了他们的性格,而性格造就了落单的宿命?这个,我是不知的。

    强雯小说,有一个特点,就是对叙述速度与尺度的节制——及时刹车,不把自己的观点摆进去,点破说透,一览无余,而是把余韵留给读者去品咂,将未完成式态,交与读者再创作。因为这一小说识见,她的小说,我们能睹见的,只是水面的平静和自然流动,水下的汹涌却成了文字飞地的感知与遥想。而出现在《清洁》《水彩课》中的非虚构式的散文化策略,无疑是这一识见对日见汹涌的小说化现实的书面教训与反拨。毋庸讳言,《旗袍》主人公的偏执美与极致美,《单行道》洇染的淡淡忧伤的气场,很对我的小说旨趣。

    合上《石燕》,我发现自己更清晰地看见了作者笔下那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落单者。他们以艰难而卑微的活着式样,活出了自己的骄傲与尊严,活出了自己的繁花似锦,也活出了自己的思考及对活法的纠偏与调校。他们以与时代走散和疏离的方式,与世界走到一起,达成逻辑学上的和解与平衡。是的,美好的世界由两部分人构成,走得快的,和走得慢的。快与大众是繁花,慢与少数也是。一路上,不管是一直走在路上,还是走成淘汰,再还是撞上南墙,都是一种存在。而存在即合理,而合理即虚构艺术的不二生成法典。

    当然,《石燕》本身就是一树繁花——长在悬崖上,可以凌空飞翔,发出石头古老啸叫的小说艺术的繁花。

    责任编辑:只恒文

手按长剑保国安
单者的似锦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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