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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9月20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童年札记(散文)

李冼(回族,25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2年09月20日   07 版)

    视觉中国 供图

    失踪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家人发现他真的失踪了。

    换作往日,调皮贪玩的他,到饭点时,都会回家来吃饭。那天,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他还没有回家来吃饭。刚开始,爸爸与妈妈去了几个他平常爱玩耍的地方寻找,可都没有找到八岁的他。爸爸妈妈开始慌了,心里想,小小年纪的他会去哪里呢?寻找的队伍慢慢地变得庞大起来,他的爷爷、奶奶、姐姐和婶娘也加入进来了。爷爷骑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前往他外公家去询问——可结果是他那天没有到过外公家。爷爷没等亲家问明白外孙到底出什么事了,就急急忙忙地骑着自行车往家里赶。

    那时,他很爱到村旁的田野里去玩耍,在那里面可以捉鱼、抓黄鳝与掏小龙虾,可以脱光衣服像一条泥鳅一样在田里滚来滚去。爸爸凭借这一点,一直相信自己的儿子那天曾到田野去玩耍过,有可能现在都还在田野的某个角落玩耍。只是,这一片田野太大了,他到底在哪里呢?他会不会和自己错开了呢?爸爸在茫茫田野里漫无边际地寻找时,一定无数次这样询问过自己。

    太阳落山后,稀薄的夜色慢慢地笼罩村庄,笼罩他家的房子,笼罩寻找他的家人们。婶娘突然对他姐姐说:“我们还有卧室没有去找过,要不我俩进去找找看吧!”于是,婶娘与姐姐打开手电筒,借着微弱的光进入了卧室。进去后,发现他正在床上睡得很香甜,她俩一直紧张并且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婶娘与姐姐把他摇醒了,他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俩。起床进入客厅时,满屋子都是人,他满脸疑惑,家人没打他也没骂他,也没有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此时,桌子上的饭菜已经凉了,妈妈把饭菜热热后,叫他赶快吃饭。

    他真的到田野去玩耍了,他也真的与爸爸在时间上错开了。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空气中飘着一丝丝的热气。他与小伙伴们去田里捉鱼,只不过他很倒霉,还没捉到鱼,自己就踩进装满清水的田里。等他走上田埂时,裤子全部湿透了。他本来想借助火辣辣的太阳把裤子晒干,可小伙伴们都要走了,没人愿意在田里等他晒裤子。于是,他又气又害怕地往村里走。一路上,他都在想回去到底该怎样跟爸爸与妈妈交代,而自己又会不会被打被骂呢?他走进院子时,爸爸与妈妈正在阳光下打黄豆,没有注意到他回来了。他有些害怕,也没喊爸爸妈妈,低着头悄悄地走进了卧室,脱下了湿漉漉的裤子,丢到一边,盖上被子,香甜地睡着了。他没有想到,这一觉从四点睡到七点,要不是婶娘与姐姐把他叫醒,都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才会自然醒过来。

    如今十五年过去了,他的家人偶尔会提及此事,但都没有任何责怪他的意思。这么多年,他的内心装满了愧疚,他很想被家人痛痛快快地骂上一会儿,甚至可以动手打他。可是,当年寻找他的爷爷与奶奶几年前离开了人世,这成了他无法解开的一个心结。

    逃跑的牛

    那条健壮的黄牛,像发了疯一样狂奔在公路上,逃避着追赶它的人。

    几分钟前,当锋利的屠刀刚伸到它的脖子上时,它用尽浑身的力气,挣脱了捆绑它四肢的绳子,然后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冲出人群,冲出卯家湾,顺着公路毫无章法地乱跑。

    这条逃跑的黄牛,宰杀的前一夜,还居住在我家的牛圈里。爸爸已经养了它两年,因为村里的一位大伯家要办喜事,所以,他家买下了这头黄牛。他家没有牛圈,买下后又关在我家牛圈里养了一个月。那段时间,我每天晚上下自习回来后,总会碰上大伯与大妈提着煮好的牛料前来喂食。

    我记不清这是爸爸养的第几头牛,不过,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我家养的每头牛都很温顺,无论你怎么拨弄它的头、脖子与尾巴,甚至爬到它的身上去,它也不会生气,从不会对你有任何报复行为。

    宰牛那天,薄薄的一层雪盖住了我的村庄。当这头黄牛从牛圈里拉出来的时候,或许,它还未预料到此行将是它的末日。当无数身强力壮的男人,想方设法地用结实的绳子捆绑住它的四肢时,它已经感受到了自身处境的不利。有人拽住捆绑它身子的绳子,有人拽住穿过它鼻孔的绳子,而有人则用一根结实的扁担撬住它的嘴巴。此时,它已经完全知道自己的危险处境了,它开始反抗了,它使出毕生的力气想挣脱所有的束缚。当锋利的屠刀刚伸到它脖子上时,它的反抗与挣扎达到了最高峰,它终于挣脱了捆绑它的绳子。

    大家面面相觑,这是村里第一头屠刀都伸到牛脖子上还让其逃跑的牛。大家愣住了,都在想同一个问题,到底是捆绑得不够好、不够紧,还是牛挣扎与反抗得太猛烈了?一会儿,大家又意识到了同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那就是追赶逃跑的黄牛。

    黄牛受到了惊吓,它顺着公路疯狂地奔跑,而后面则跟着十几个跑得气喘吁吁的男人。这场围捕战,谁也不肯先放弃,谁也不肯认输。

    一个小时后,男人们渐渐地靠近了体力不支的黄牛,它被十几个人围堵到高高的地埂下。喘着粗气的黄牛,没有路可走了。它很紧张,也很害怕,不断地用发着红光的眼睛和充满仇恨的头攻击着男人们。男人们败下阵来,纷纷地后退,并无奈地把包围圈扩大,以此来保证自身的安全。当人与牛相持不下的时候,有人突然想到了黄牛的主人,觉得爸爸应该有办法降住发疯的它。

    爸爸赶到包围圈的时候,不管是男人,还是那头黄牛,都已经变得筋疲力尽了。但是,双方都还在苦苦地撑着,双方都不愿意认输。

    爸爸看到情绪激动并且眼睛充满红光的黄牛,心里一点成功的把握也没有。不过,爸爸还是愿意尝试一下。爸爸让他们全部往后退,然后不断地与黄牛说着话,并且边说话边慢慢地向着黄牛靠近。黄牛听到主人在与它说话后,渐渐地放松了警惕,渐渐地平复了激动的情绪。当爸爸走到它的身边时,它变得像一个犯错的孩子,乖乖地站在原地。爸爸为了稳定它的情绪,还是不断地与它说话,并且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头。

    过了好一会儿,爸爸悄悄地转过头去,给了他们一个眼神,示意他们提前回去。当男人们全部走开,并且走远后,爸爸才拉着它慢慢地回到了村里。

    回村后,黄牛还是没能逃脱被宰杀的命运。

    消失的小龙虾

    身披红色盔甲,长着无数只脚和一对像剪刀一样的钳子,并且,头部的前端还有两根长长的触须。

    这是我对小龙虾的第一印象。

    大约十七年前,村里有人弄来了一只小龙虾,引得无数人前去围观。这是大家第一次真实地见到这种生物。在这之前,村口的田野、池塘与河流里还没有出现过小龙虾,所以,大家对它的到来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人用手去抚摸它的身体,但是,它太敏感了,只要手刚摸到它的身体或者接近身体,它立马就举起一对像剪刀一样的钳子,并且不断地挥舞着,向来犯的手指进行反击。

    没过几年,小龙虾传入了我们当地,迅速地在田野、池塘、河流与沟渠里繁衍后代,并且,在一段时间里还泛滥成灾。

    我是在上小学的时候才开始抓小龙虾的。田里的小龙虾很有趣,它们会顺着田埂打洞,会把洞打得很深,打得弯弯曲曲的,以此来保护自身的安全。堂哥教会了我辨认田埂上的小龙虾洞,他早我几年抓小龙虾,他抓小龙虾的经验与技巧十分的丰富。他曾指着一个洞说,像这种洞口有新鲜的田泥,并且田泥呈现小坨状的,一定就是小龙虾洞了。

    从洞里掏小龙虾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因为它会与我们斗智斗勇。小龙虾依靠两只强有力的钳子打洞,洞口一般会用打出来的田泥覆盖住,只需留下一个很小的洞口通风与换气就可以了。我们掏小龙虾时,每次都会遇到同一个难题:越往里面洞就会变得越小,再细的手臂也难以一次性伸到洞底。于是,我们想到了用手从洞的外围挖泥,以此来把洞口扩大。受惊的小龙虾在洞里早已有防备,当手伸到洞底时,如果你不快速地抓住它的两只钳子,那么,锋利的钳子就会马上夹住你的手指。当手指被小龙虾在洞里夹住的时候,它们一般不会主动松开钳子,而我们也只能忍着疼痛把它慢慢地拖出洞口。有的时候,我们的手指会被夹破,会流血,会痛一段时间。可当我们先抓住小龙虾的钳子时,它就会在洞里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后退,有时双方用力过度,就会扯断一只钳子。有一次,他们掏到一个特别深的小龙虾洞,整条手臂都快伸进洞里了,可还是没摸到小龙虾。于是,他们又想到了一个办法:先用一团草塞进洞里,然后再用田泥把洞口封住。两天后,当扒开田泥,扯出草团时,缺氧的小龙虾已经爬到洞口了,并且不会再往后退了。后来,这个方法在村里普及开来,只要遇到掏不到的小龙虾,大家都会照此去做。我与堂哥一起去割草的时候,我也经常看到他用这个方法去抓小龙虾,而且每次都成功。

    小龙虾的繁殖速度太快了,几年里,整片田野到处都有它们的影子。我们也不再去洞里掏小龙虾了,而是换成了另外一个更直接更方便的方法去抓。夏天的晚上,小龙虾都会出洞来,而我们则会打着手电筒顺着田埂去找。在洞外抓小龙虾也是有技巧的,我们会用左手拿着电筒,然后用右手堵住龙虾的后路,并且慢慢地靠近它的后半身子。小龙虾在水里受到惊吓逃跑时,会把尾部蜷缩起来,然后快速地后退,只要堵住它后退的路,它就会自己退到手里来。晚上抓比较容易,每次都能抓到半小桶,有时也会有意外收获,可以抓到黄鳝与鲫鱼,有时候也会遇到惊吓,比如,错抓到水蛇。总之,抓的过程很累,不过,却充满着欢乐。

    直到上大学后,我就没再去田里抓过小龙虾了。2019年发生了两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一件是整片田野都被征收了,另外一件是堂哥因意外去世了。村口的田野被挖机挖得面目全非,田水也被撤干了,小龙虾失去了栖息地,一年里,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今,物是人非,我无法再去抓小龙虾了,也不想再去抓了。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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