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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9月20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修正”的诗学

——关于陈巨飞的诗

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 王士强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2年09月20日   03 版)

    陈巨飞的诗不那么好“归类”,它不是抒情的,不是口语的,也不是学院派的,他似乎在有意识地去风格化、去个性化,从而构成了一种“非典型性”写作。

    对一位诗作者来说,这种状况当然不应被视为暧昧未明,而是他的有意追求。事实上,这种写作的确很容易让人想起艾略特的著名论断:“诗不是放纵情感,而是逃避情感;不是表现个性,而是逃避个性。”陈巨飞的诗,很大程度上正是逃避情感、逃避个性的(当然,或许他正是以逃避情感来抒发情感、以逃避个性来彰显个性的。但无论如何,其间的表达方式和美学效果是大为不同的),他的诗颇具现代性特征。他与生活、与现实、与词语,都隔开了足够的距离,他的诗更多的是间离、反讽、戏仿,是隔岸观火、雾里看花。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概括陈巨飞的这种诗歌追求,或许可以用“修正”。他的诗不是简单拥抱或抵抗,而是更为复杂、混沌交错的一种状态,是戏剧性的遇合、纠缠而非实存性的反映、表现,他希望以诗来修正生活,实现对于“另外的生活”“更好的生活”的观照。

    陈巨飞的诗在语言的层面上也是如此,他不追求简单直接、酣畅淋漓,而更多的是隐藏、逃逸、变形,更多的不是在使用语言而是在开发、拓展语言,在寻求语言的可能性。无论是对于生活还是对于语言,这种“修正”都是有必要、有意义的。

    陈巨飞的诗并不拒绝日常经验,但更多的是对日常经验的加工、审视、重构。比如《静物》一诗,全诗八行,分为两节。第一节为:“雨,静静落入纺织厂/一个女工提着篮子/里面是洗好的青菜/她身边的男子为她打伞/在回家的路上/他们慢慢变得衰老”,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实写,是某日所见。然而,它也可能是象征性的,这样的场景可能是一日,也可能是一年、多年、一生。如此,便具有了丰富的意味。诗的最后两行为单独一节:“回忆磨着时间的钝刀子/无名的小花开在瓦砾间”,便尤其具有了人生之内涵,包含了对于人、对于人生的关切。

    比如《春天》所写:“两个人在郊野栽种桃树/父亲掘坑/儿子填土/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寂静中/他们的庄严像是埋葬死者”,这是非常具体、日常、生活化的场景。而其后所写,则主要是想象式的:“春天突如其来/一堆木材躺在不远处/到了三月/请将其打制成棺木/让那些死在半路的人/能够衣锦还乡”,这里将生与死、开端与终结、希望与无望进行了并置和连接,具有了丰富的人生况味。《抱山湖》中,是由一个湖而写生活中的诸种境遇与感受:“湖中有只小兽在雨中跃出。/一个算命的瞎子,/第三次经过湖边,/消失了。/化作一朵莲花,或者蚂蚱。”有实有虚,主要是写他者。后面则写到了叙述主体自己:“很多次,/我抱着绝望的湖水一起哭。/很多次,我沉入水底,/打铁、种菜、隐居,吐一串串泡沫。”这显然包含了对于生活非常丰富、复杂的感受与体验,欲语还休,却如冰山露出一角,能够让人联想、体悟到更为庞大、深沉之部分。这样的诗,是慢速的、扭结的、一以当十、耐人寻味。

    “修正”既是外在的,也是内在的,或者说,更主要的是内在的。修正意味着自我的对象化、自审、自省、自否……如此的主体是善思、深沉、敏感、矛盾的。正如在《告别》中所写对于“这个世界”的态度:“……我怀着热爱,怀着厌倦/像一块废铁/向被锻打的幸福告别/在漫长的时光中,就这么生锈”,既有热爱,又有厌倦,这何尝不是每一个现代人的心理常态?

    古典主义的统一和完整已经一去不返,现代人必须在废墟、碎片和一地鸡毛中与生活死磕或和解,寻求光亮、出路与救赎。在《即景》中他说“我放弃长久的拒绝开始接受了”,这其中所说或许是实情,抑或只是一种障眼法(“长久的拒绝”之后一个人并不可能真正地、完全地“接受”),这里面所显示的“拒绝”与“接受”之间的张力状态无疑是极为微妙、耐人寻味的。

    具有最为明显抒情特征的是《新坟》。这首诗是写给去世的父亲的,在这样最容易动情的诗中他的情感仍然是克制的、收敛的,他更多是通过客观化的物象来投射自己的情感:“河水搅动回忆,往事模糊——/举着火把走夜路的人,肩上的火焰熄灭了。/清晨背一杆雨伞出门的人,/再也没有回来。/匡冲,衰老的速度让人吃惊,/只有一座坟,上面的泥土是新鲜的。//暴躁的农民,在晚年和自己/达成和解。刀锯锋利,刨花徒劳,/他建起的最后的房屋,/是涂了土漆的一口棺材。/他修筑的水泥路,/让去往火葬场的行程不至于颠簸。”寥寥数语写出了父亲身上的若干重要品质,精炼而传神。继而则着重写了“算盘”这一意象,因为父亲生前曾任大队会计,打得一手好算盘。“风吹竹林,像是有人趁着月色/整理一本旧账。/他的算盘呢?/这孤独的手艺注定无人继承。/他的坟,/像算盘上的一颗珠子,被抛弃在一边。”情动于衷而又压抑、收束、不动声色,具有极强的情感势能,包含了无泪之泪、无悲之悲。这首《新坟》题材虽然有些“特殊”,却可看出陈巨飞诗歌情感表达的一些普遍性特征。

    通过诗歌,陈巨飞修正了其与生活、与世界、与自我、与言说之间的关系,他构造了一个语言的、精神的、诗性的世界。此可谓之“修正的诗学”,“修正”是其核心意涵,也是诗歌探索的不竭动力。自然,修正不可能一劳永逸,而更多的是在路上的、进行中的,修正、修正之修正、修正之修正之修正……螺旋上升,永无止境。陈巨飞的写作自然也不是没有问题,比如在我看来,他对于生活、对于语言之“修正”的“度”有时把握得存在一定问题,在美学风格方面目前还可能有些单一,或许也可以做更多的尝试,等等。但难能可贵的是,在不断的自我否定中,他的写作提供了一种把语言和诗意挣脱芜杂的现实并抵达无限精神世界的可能性。

    责任编辑:只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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