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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9月27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山水之间(散文)

济宁学院附高教师 董华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2年09月27日   14 版)

    视觉中国 供图

    山魂

    曲阜东南多山,尼山、昌平山、颜母山……每一座山都昂首挺胸地伸向天空,耸耸然,葱葱然;群山沟壑之间,水流缓缓,蜿蜒如蛇,潺潺然,淙淙然。

    上大学时的一个夏天,我曾来到尼山脚下的松林。古松盘根错节,虬虬蟠蟠,这些沐浴过春秋风、战国雨的松树静静地伫立在天地间,周身散发着儒学的博大精深。一股清风吹来,周身顿时生发出冷飕飕的肃穆之感,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刹那间醒悟:我还没有拜访这山资格。于是匆匆而回。

    三十年后,因为一次采访,我再次来到这里。

    群山还在,依然耸耸然,葱葱然。山峰凸起的弧线柔和地起伏在云雾缭绕的半空中;山谷万籁有声,寂静沉淀到极致,甚至松子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我依然惴惴然,惶惶然。踩着碎石和松针,虔诚地走向心中的圣地。没有车辆的轰鸣,也没有电话的骚扰,能感受到的是清爽的风和平缓的呼吸。我知道这山从五行八卦之前就在这里,早已蜕去了人世间的浮躁。我,天地间一蜉蝣,如何敢在博大精深的尊者面前有任何杂念呢!

    我曾游历过很多名山大川,譬如庐山黄山泰山青城山普陀山武当山,无疑,这些山是秀美、隽美、壮美的,然而带给人的感觉,都不如这里的山来得来的厚重,来的振聋发聩,来得醍醐灌顶,触摸到山上的碎石,就有回归的感觉;听到鸟鸣的啾啾,就能感到生命中最原始的宁静。

    我一向认为游山如同欣赏一幅画,不仅要看其线条、色彩、着墨、构图等,更要看画的内容、蕴含的深意。远望尼山,五座山峰相拥而立,如同五位老人侃侃而谈;古柏苍松,霜皮龙鳞,虬枝在空中盘旋;奇峰怪石,千奇百怪,形态殊异,如盼夫归来的女子,如叩拜观音的小童,如席地对弈的老者……更有孔子庙、尼山书院、智源林、智源溪、坤灵洞、观川亭、中和壑、文德林、白云洞等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来到尼山,就会发现儒家文化的博大精深如风如雨如电闪雷鸣般地冲击着视听,给人以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之感。是的,在我攀越的所有山峦之中,最有文化底蕴的当属尼山。

    公元前551年9月28日,这里突然嘹亮出一声婴儿响彻云天的哭声,孔子诞生了,古老的东方吹响了迈向文明的号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尼山便当之无愧成了东方文明的圣地。提起圣地,我突然想起古希腊神话中众神的居住地——奥林匹斯山,奥林匹斯山是热闹的,山上的众神在争吵厮杀中展示出古希腊文明中所谓的智慧和力量;而东方的尼山是安静的,孔子提出“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的思想,认为人应该如山如水一样,稳重而淡泊,而不是攻击。

    2500多年前,孔子带着尼山的启迪,驾一辆破车,开始了游列国的行程,试图说服君主通过自上而下的改革给人世间的混沌带来秩序。无疑,孔子是在做一件异想天开的壮举!为了“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的信念,知其不可而为之。一次次地游说失败后,老年的孔子回到曲阜,回到尼山脚下,边讲学授课,边著书立说,试图给弟子们种下仁义礼智信的种子,通过自下而上的教化,让社会的混乱走向文明。风雨凄凄,长路漫漫!黑暗中的孔子心中始终有一轮明月,拳拳以盼,孜孜以求,是执着,是悲壮,是崇高,更是幸福。

    正如人世百态,山亦有不同的气质,比如有的威严庄重,有的险峻峭拔,有的清秀柔美……无疑,尼山威严庄重,而昌平山则险峻峭拔。

    与尼山相对的是昌平山,昌平山气势宏伟,险如华山。整座山由九个山头组成,东西绵延四五公里,山头平缓,山腰悬崖林立。悬崖下面绿草铺地,荆棘丛生,生长着成片的古柏和石榴树。如果说草是山的皮肤,绿意盎然;那么石榴树和荆棘的花果是皮肤上着墨的图案;古柏则一身绿装,簇拥着昌平山,像是山的守护者。夏季,盛开的石榴花,仿佛在浓浓绿叶之中,燃起的一团团火焰,花的芬芳从燃烧的火焰中向四周弥散。秋季,荆棘上挂满了红红的酸枣,漫山点缀的红酸枣像南国的红豆,是心头的相思;四季常青的柏树则紧紧扣住山石的缝隙,向攀山者招手。

    昌平山的顶部,相对平坦缓和,给人一种寂寥的空旷感,高低不平的残垣断壁和残缺不全的旗杆座则给空旷增添了平仄,于是空旷就有了生命的气息。我触摸着这些石块,内心极不平静:时间已经将这些碎石破墙雕塑成艺术,败落而不朽,丑陋中蕴含着深厚的意境美。

    尼山东面是颜母山,山势并不高,缘山路而上,沿途多石,少林木。站在山顶,俯视则山石块块,杂草葳蕤;远望则数山相连,延绵不断。席石而坐,清风徐来,软软的,柔柔的,心中顿然滋生出母爱的慈祥。颜母山与周围的山相比,不秀美,不巍峨,更不怪诞,缺少形而上的美感,然而就其折射的母爱内涵而论,周围的乃至世界上所有的山与颜母山相比,如同小溪之于大川,土丘之于昆仑,零食之于正餐。

    对于圣人孔子,很多人生发感慨:孔子3岁丧父,17岁丧母,他的伟大来自那里?其实,答案很简单:来自母亲颜徵在!据说孔子5岁以后,其母颜徵在便教他学习写字、算术、唱歌,同时也教他学礼节和仪式,最后,积劳成疾,32岁就去世了。

    水韵

    很久,很久以前,应该是从洪荒开始,从女娲补天开始,尼山、颜母山、昌平山的山石渗出的水珠汇成一条被后人称之为沂水的小河,沂水曲曲折折,缓缓而行,从远处的凤凰山,到颜母山、尼山、昌平山,再到更远更远的远方……

    伴随着流水的,有天上周而复始的月,有地上蔓延到远方的草,有山中奔跑的兽和树梢上鸣叫的鸟,也有水中世世代代繁衍的鱼、虾……傍河而居的村民,或在草地上牧羊,或在林中狩猎,或在水里捕鱼捞虾,或在岸上植桑种麻……一代又一代,演绎着生存、繁衍、然后老去的故事。

    看着缓缓的流水,我常常会想,这里的先民们是不是也如我一样望着沂水发呆,数着星星梦想未来?可惜,不晓得孔子在编撰《国风》时出于什么考虑或顾虑,十五国风里竟然缺少了“鲁风”。对此,我曾生发奇想:倘若有“鲁风”,又该是什么样的内容呢?会有“蒹葭苍苍,在水一方”的思念吗?会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执着吗?会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吗?会有“采采芣苢,薄言采之”的喜悦吗?最终,思考的结果是:一定会有的。因为一方风水养一方人,沂水曲曲折折,缠缠绵绵,沂水岸边的生活也一定是柔情如水、幸福浪漫的!

    沂水是饮食男女缠绵的情思,也是生命至深的哲学。“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时光如流水匆匆,流水也如时光匆匆,应该珍惜;“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生命要如山一样矗立、安宁,也要像水一样悠然、淡泊。看着缓缓流淌的沂水,我突然想起同一时代的沧浪之水,“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可以濯我足”。沂水是与沧浪之水不同的:沧浪之水,“遇治则仕,遇乱则隐”,表达的是一种随遇而安的洒脱;沂水不舍昼夜、曲曲前行,给予的启迪则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悲壮。

    三国时期,一个叫华佗的矍铄老人蹒跚而来,在沂河两岸悬壶济世。生命中的很多相遇是一种缘分,正如牛郎星与织女星的相逢“胜却人间无数”,李白与敬亭山的相遇“相看两不厌”,救死扶伤的华佗与“水利万物而不争”的沂水一相逢,源自生命深处恻隐之心的博爱哲学就完美地表达了出来。

    东晋时期,仙风道骨的葛洪来到沂水附近的葛炉山,用蒲扇晃动出袅袅的青烟,试图汲取天地之精华,寻求生命永恒的存在。当然,“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最终结果,自然是失败。不过,游历过千山万水的葛洪,最终能选择在沂水附近的葛炉山上支起炼丹炉,这至少说明在葛洪看来,这里山清水秀,充斥着天地之灵气,是最适合提炼仙丹的好地方。

    唐朝之后,沂水南岸的昌平山上修了观,盖了庙,建了兵营;沂水北岸的尼山上的孔庙,从无到有,从小变大……沂水依然缓缓地流淌着,就像比昂理论中的容器,包容万物,无论佛、道、兵、儒,都在时空的守护中和平共处,最终走向新生。

    沂水缓缓地流淌着,无论是在祥和的盛世,还是硝烟弥漫的乱世,沂水都静静地守着属于自己的岁月,默默地看着孕育自己的青山,不舍昼夜……

    默默,是一种与世无争的淡然,更是自身能量的蓄积,就像冬的沉默最终萌发了春的勃勃生机。沂水在默默中等待,等待新时代的喷薄而出。

    果不其然,公元1958年11月,静默了千万年的沂水突然热闹了起来。时代激发了改造大自然的激情……在叠翠的群山之中,圣水湖诞生了。圣水湖的诞生就像一颗珍珠的形成,是贝蚌历经磨练而成的精华;又像幼蝉的翅膀脱壳而出,是蝉蜕阵痛后的展翅高飞。有了圣水湖,柔顺无骨的涓涓细流,变成了湖面的蔚为大观、气势磅礴;碧波荡漾的湖水,被有序地引入周围万亩良田,挥洒出累累硕果和万紫千红;湖水生发的蒸汽,升腾到九霄之上,化作天上的云和雨、夕阳下的彩虹……蓄水成湖,演绎了孔子哲学中积极入世的精髓。

    我坐在湖边,望着碧波荡漾的湖水,思绪也跟着湖水荡漾了起来……

    晴天,阳光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碧水如随风摆动的锦缎,又如银光闪闪的明镜;蓝天白云倒映湖水中,湖就成了清澈的天,蹁跹的白鹭、游动的白鹅,不知道是在天上飞,还是在湖里游。雨天,最好是细雨霏霏,眼前的湖面澹澹兮生烟,远处的青山如黛,戴一顶斗笠,披一身蓑衣,撑一叶扁舟,向清水深处漫溯……

    圣水湖,熠熠发光,就像一颗闪亮的珍珠;尼山、昌平山、颜母山,绵延起伏,犹如环湖筑起的绿色屏障。湖和山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湖,碧水荡漾,波光粼粼;山,郁郁葱葱,苍翠欲滴。水,滋润着山;山,呵护着湖。山水合一,相映生辉,好一幅绝美的湖光山色图!

    责任编辑: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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