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暑假,是在那幢刷着白粉和水泥的老房子,种满瓜果的小菜园和门前两池沁凉沁凉的水里度过的。车子缓缓驶入村口,就见外婆早早地站在一旁张望,见到我便欢喜地唤着,“哎哟,我哩高高来啦!外面热,快进来歇进来歇!”圆圆的脸上笑出了软软的皱纹。
那时,我最爱看的电视是《穆桂英挂帅》,外公喜欢看新闻,外婆则爱听花鼓戏。每当外公想看看新闻时,外婆总是瞪圆着眼说:“孙女要看呢,你不准抢。”一旁的外公只能打着蒲扇摇摇头,无奈地坐下和我一起看《穆桂英挂帅》。没一会儿,窗棂外又隐约现着外婆忙碌的身影。穿着白衫子的外婆在坪地里铺罗开一张又一张晒笤,晾晒着切好的木瓜片和新摘的紫苏叶。银白里间夹着黑色的发丝在灼目的阳光下泛着光泽,勤劳灵巧的双手飞舞着将木瓜片和紫苏点缀在古老的晒笤上。我跑去想要帮忙,两颊爬满汗水的外婆却朝我摆摆手,让我去阴凉处歇着,“太阳毒着哩,快进去玩去吧!”小小的我站在凉风阵阵的堂屋里凝视着那抹辛勤的身影,烙下了极深的印象。
收到外婆离世消息那天,我浑浑噩噩却又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外婆走得很突然,突然到我躺在她卧室的床上仍旧混沌。人声隐约在烛火与锣鼓声里,我闭着眼迟钝地流下泪。大人们在操持着葬礼的一切,令人疲惫的形式仿佛消磨了悲伤的情绪。我在这场仪式里仿佛隔离成旁观者,在来往宾客的声音里无名的愤怒和压抑。
我逃到那幢被弃置的老房子,在凌乱的狼藉里看到一幅挂在墙上的外公外婆的合照。我踏入曾经和外婆酣睡过无数个夜晚的卧室,老旧的书桌上方挂着印有鸳鸯戏水图案的方镜和一个破破的小房子挂件。
“我哩高高对我真是好,还送礼物给我喔。外婆真欢喜,可惜外婆不会认字,你把信读给我听好不好?”那年外婆生日,我扭捏地给她读着来之前匆匆写下的信,把我在放学路上从小摊子上中奖的小房子挂件送给了她。后来,我想把小房子里原来浮在绿色池水上的小鸭子拿出来玩,结果摔破了小房子的一个角。不知情的外婆惋惜地自责,我心虚地没有说话,想着以后再给外婆送其他的东西好了。如今,小房子里的小鸭子和绿色池水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透明的外壳。即便如此,外婆还是用细细的铁丝把它挂在了每天梳头的镜子前。纵使我对她的爱幼稚又不经考验,可她对我的爱从来毫无保留。迟来的悲伤忽然笼罩着我,我蹲在长满青苔的堂屋里号啕大哭。
再也不会有人亲切地唤我“高高”,我的暑假再也没有外婆。那个曾经时常叮嘱我要好好读书的外婆,终究没能亲眼看见我的录取通知书。我与外婆的遗憾留在心里,但永恒的爱跨越了人间与天堂的距离。
责任编辑:龚蓉梅
长沙医学院人文传媒学院学生 高茜(2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