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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1月01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石英表(小说)

武汉大学学生 张欣洁(18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2年11月01日   01 版)

    梅从政/制图

    一

    我跟随他十几年了。

    他平日里天蒙蒙亮就起来了,清晨里四下无声,咳嗽声总是显得那么清晰。洗把脸坐定以后,他先戴上我再烧水煎茶。鸡鸣的时候带着农具下地干活,一到地里,他就把我摘下来放在胸前的口袋里。最原始的律动透过心墙传过来,生命在土地中,土地在生命里。只要在他身边,我从来不会遭受一点磕碰,和他朴素的衣衫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十几年前,他的女儿从南方带回来一块上好的石英表,也就是我。

    颠簸了一天一夜,终于盼来了一阵难得的安静。我躺在柔软的盒子里,忽然又感到一阵晃动,一股力量稳稳地揭开纸盒,光一瞬间从各个方向涌进来,把这一片小天地照得通亮。历经多少天的黑暗,我终于重见光明了。

    我听见有人说话。

    “我哥和嫂子常年外出,过一段时间我也得走。让你别下地,你老爱干活,一干活就忘了时间,以后把这个戴上,耐磨!”

    “哎哟!你花这冤枉钱干啥!”一阵咳嗽声,他扔了嘴里叼的烟,说:“农民哪能离开地……我看太阳不就行了嘛……”

    “哎不不不,你那记性我能不知道!再说了,我妈又要看娃又要做饭的,咋能老跑恁远喊你吃饭嘞!”女儿一边说一边把我拿起来戴在父亲的手上,“你放心,这耐磨得很,咱钱花在刀刃上,有啥怕的!”

    老人举起手臂仔细地端详,手腕的温热静静地流向我冰凉的表壳。

    二

    我最熟悉的不仅是这位老人,还有他的孙女。那时候她说话还不利索,小小的一个,躺在他结实的臂弯里,襁褓总是蹭到我脸上。

    晚上灯熄了,夜色幽幽,梦影沉沉,空气中微弱的呼吸此起彼伏,好像大海上最细微的波浪随风漂流。表盘上的指针有规律地转着圈,像是三个老实的赶路人,孜孜不倦,日夜不息。忽然,一束浪花泛起来,搅动了这一片安详的海面。孩子哼哼唧唧,浑身扭动,传来了沉闷的哭声。“啪”的一声,灯亮了,耀眼的白光瞬间驱走了一方黑暗。

    此时,我身体上的时针和分针指向凌晨3点40分。我已经数不清他们多少次在凌晨开灯了。我躺在老人枕头旁边,他一边轻轻地拍孙女,一边哄着说:“喔……喔……别哭别哭,爷给你挤奶去!”

    他坐起来,披了衣服,跳下床拿起奶瓶就出去了。几分钟后,一瓶热乎乎的羊奶探到嘴边,她抓着瓶身,不一会儿就咕噜咕噜全下肚了,那声音听起来十分畅快。

    反正自打来到这儿,我就没有见过她的父母,一直是两位老人轮流照看这个孩子,他们还专门在后院养了一只奶山羊。

    三

    一年初秋,绿荫还很浓密,风里依然夹着一丝燥热,呼呼地扑面而来。电动车前面坐着爷爷,后面坐着孙女——背着一个崭新的书包。车停了,两人来到一扇蓝色的铁门前。一位年轻的老师在里面候着,小姑娘跨进去,走了几步,扭头又跑出来,好说歹说都不进去。老人实在没办法,从她屁股后面拘谨地给了一脚。这么些年,从来没见过他动粗,她仿佛含着冤,张着嘴大声喘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过这一脚也算值,她再也没有耍过无赖。

    她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回,爷爷照常接她回家,斜风夹着细雨,飘飘洒洒地落下来,透明的雨衣一角遮在我头上。尘土淋了小雨,服服帖帖地粘在地上,路面看起来更加平整。回来路过一棵枣树,车子忽然停了下来。树上一颗颗圆润的枣子青翠欲滴,沾上些许雨珠更显得俏皮可爱。

    “你看那枣,长得多美,你跑过去够几个,这人爷认得,不害怕叫发现了!”

    她麻溜地下了车,左右看了看,路上寥无人迹,伸手够着了最下面的果子。她抓了几个,忙乱地跳上车,我们就顺顺当当地离开了。

    一到周末,吃完晚饭,老人就解下犬的绳子,骑上车,带着孙女,奔向乡间的小路。暮色低垂,一轮血红的夕阳清晰而又柔和,仿佛一张剪纸静静地贴在天边,渐渐没入了青灰色的云层里。我伏在他的手腕上,凉爽又坚韧的大风迎面簇拥而来,温顺的犬矫健自如,在车子两边窜来窜去。一车一犬好像画作里忽然有了生命的静物,要逃出无边无涯的画框。

    就这样过了好多年,正当草木蔓发,一场春水悠哉悠哉地就降临人间,正是播种的好时节。雨过天晴,才知道春意阑珊。田野里的小麦吸足了阳光雨露,褪去了青绿色的外衣,金色的麦浪在飒飒风里波澜起伏,农忙的季节又来了。等到一场大雪模糊了世界的轮廓,备受期盼的年关就快接近了。对他们来说,最冷的冬天其实是最温暖的季节。每逢年节,一大伙儿人都回来了,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堂表亲好几家子……聚在一起,好不热闹。节一完,又哗啦啦全散了,往日的平静倒显得有些冷清。

    有一天清晨,祖孙三人都起得格外早,老婆婆在厨房里忙着生火,不一会儿饭菜就端上了。吃完饭、收桌子、锁上门,三人就拎着大包小包一起往村口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爷爷把包袱安放好,顺手折了一支小黄花别在她的衣襟上。

    三个人站在路边静静地望着远方,好像在等待什么。分针转了几圈,一辆汽车呜呜地就开过来了,孙女跳上车,下面两双手一个接一个把包袱递上去,车门关上很快就走了。她从窗里探出来使劲挥手,两位老人站在路边热情地回应。直到车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融进了苍茫的原野,他们才转身回去。爷爷的手自然地掠过眼角,一滴温热的泪水顺着手腕滑到我身上,这滴泪,除了我谁都看不见。

    至于她后来去了哪里,我也无从得知,应该是一个很远的地方吧。

    四

    又是将要入冬的季节,一个电话声音落了,爷爷躺在槐花树下的竹椅里,跳动的脉搏宛如一条平原上的溪流,安稳却又沉重。清风徐来,白色的碎花三三两两落在他身上,好像是这许多年的岁月窸窸窣窣地落在了心里。

    我是时间的使者,却不是命运的主宰,不能代行时间的权利,连自己也无法逃脱自然的衰老。往日轻盈的指针开始变得沉重,推着他们转动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表盘上的光芒也逐渐暗淡,取而代之的是许多细小的磨痕。忽然想起制造我的老师傅,他把我琢磨得这样好,才能经受住这么多年不动声色的力量。

    天光一点点退去,凉意渐渐包围上来,风怎么都吹不完一曲悠长的离歌……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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