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法云寺的和尚法秀禅师性格严厉,道风峻洁,被人们称作“秀铁面”。有一天,李公麟去拜访他,法秀一见面就板着脸呵斥道:“你李伯时身为士大夫,却靠画画名世,已经够可耻了,还爱画马,怎么就做得出来呢?”李公麟平白无故遭到抢白,也有些生气:“画马能放荡人心,堕入恶道吗?”法秀说:“你画马形成了积习,白天黑夜想着马的姿态神情,要表现出它的神骏来,念念不忘,就会一时昏乱,堕入魔障。”本来就信佛的李公麟吓得一激灵,不觉从坐榻上站起身来,喃喃说道:“我悔过,今后一定改。”法秀说:“你要画,就画菩萨像吧。”意思是说,这样一来,你天天想着菩萨,今后也就往菩萨的方向发展了。
这一顿棒喝,让李公麟一下子改变了主攻画路,姑且说这是他的第一次被动变法吧。
画佛像,李公麟也要变着法儿在形式上出新。邓椿《画继》里记载:“其佛像每务出奇立异,使世俗惊惑,而不失其胜绝处。”他画的长带观音,飘带长过一身有半。他还画过卧于石上的观音,这些都是前人没有尝试过的。
前人打破旧程式、创造的新图样,到他这里也要再改一次,几乎成了否定之否定,和最初的形式倒有点接近了。
佛菩萨的造像从印度传来后,通常都是挺身直立或者跏趺而坐,一派端正安详的样子。宋代的艺术家不知道从谁开始,破除成规,让观音菩萨以右腿曲蹲,右手随意搭着右膝,左腿半盘或者垂下,左手撑着地。这种坐姿,突现了观音流畅的线条和优美的身段,显得仪态娴雅,无拘无束,因此被称为“自在观音”。
而李公麟画的自在观音,跏趺而作,双手合十,却具有自在之相,他说:“世以破坐为自在,自在在心,不在相也。”真正的自在,不在于坐姿上是否显得自由散漫,而要看心境里有没有羁縻。
可惜的是,李公麟画的观音像没能流传到今天。我们从他的《维摩演教图》,可以感受到他清新的画风。佛经里说,维摩诘是毗耶离城中富有而善辩的大乘居士。他居家称病,释迦牟尼让“智慧第一”的文殊师利菩萨去探视,维摩诘演说大乘佛教,义理深奥,妙语连珠,让文殊深为折服。东晋顾恺之画的维摩诘,具有“清羸示病之容,隐几忘言之状”;隋唐敦煌壁画中,维摩诘的形象则须眉奋张,目光如炬,表现出辩论的激烈。李公麟笔下的维摩诘,坐在华美的大床上,宽衣大袖,长髯飘拂,仪度萧散,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士大夫形象。他头戴薄纱巾,左手斜执羽扇,右手竖起二指,挥洒自如,侃侃而谈。整幅画人物众多,神采各异,都用墨线勾描,线条从容平和,圆转遒劲,游丝描、铁线描相辅相成,以单线条的轻重缓急和墨色变化来表现对象各部分不同的质感。
李公麟以文士之心,去除宗教绘画程式化的宣教性,让画面平生出温雅静穆的意味,呈现出一派文人旨趣和文人情调。
一管笔,万豪齐力,画出一条线。一条线,从心所欲,千变万化,极尽能事,把人情物态都摄取到纸上。姿态娴雅如贵族仕女的文殊菩萨,和洋溢着文士气的维摩诘,成为我们心中本来就该是的样子。
特邀编辑:董学仁
王秉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