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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1月08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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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雅文学的守护者和变法者

王震 本报记者 谢宛霏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2年11月08日   16 版)

    东西,本名田代琳,广西民族大学教师。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回响》《耳光响亮》《后悔录》《篡改的命》《东西作品系列》等。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获首届鲁迅文学奖,多部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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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西(本名田代琳)认为,写作有一种不变的标准,那就是“身上响了一下”。对于东西而言,发出“真的声音”,通过小说将现代人与生活的复杂性和盘托出是他一直追求的目标。

    中文系出身的东西,一直忘不了鲁迅在1927年发表的那篇题为《无声的中国》的讲稿,追求自我的声音曾使他看到了常人眼中无法看到的《没有语言的生活》,也让他清晰地记得那一记《耳光响亮》,更让他听到了那属于整个大千世界的《回响》。

    《回响》是他继《耳光响亮》《后悔录》《篡改的命》之后的第四部长篇小说,它先后斩获了人民文学奖“长篇小说奖”和第五届施耐庵文学奖。这个曾经被李敬泽用复杂句式高度评价的人——“东西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其人生也同其写作一般,往往在声音的辗转腾挪处寻找那一丝稍纵即逝的契机。

    苦难会使人成长,恰当的困难是写作最好的老师

    对于出生地广西河池市天峨县谷里村,东西回想起记忆中的那个山村,脑海中浮现出的一切与水有关的人和事,虽显艰难但富于诗意。那是清晨的薄雾与傍晚的霞光中山民们挑水时自然摆动的身躯,也是年少时孩童围居井口,冷风吹过,幻想风如何制造音乐的天真惬意。在东西看来,那都是他创作的灵感来源:“少年时,我生活在乡村,被大自然的美景震撼,比如远山近树,草木、花朵、河流、夕阳、大地以及各种芬芳,风雨电或者星空月亮等,都想把它们的美表达出来。”“在少年时所受的委屈也是写作的资源之一,正如海明威所言,少年时恰当的困难是写作最好的老师。”东西说。

    在东西早期的创作中,有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对于苦难的痴迷。1986年,时任天峨县中学教师的田代琳在《广西文学》发表了处女作《龙滩的孩子们》,这篇带有浓重主旋律色彩的作品来自一次歌颂红水河水电建设的征文比赛。在这篇描写水电建设者无私奉献精神的小说里,常人大多把目光集中在孩子口中所讲述的父母的英勇事迹,但田代琳把笔墨更多聚焦到了孩子们的害怕、寂寞与恐惧。

    在东西看来,写作者需要关心他人,也就是情感代入,否则写的人物就是冷冰冰的,是符号化的。他之后的《孤头山》《醉山》《稀客》《祖先》《地喘气》等小说顺理成章地诉说着这些幽微的心绪,于是孤独病死的冯世清、家破人亡的大哥、惨遭欺凌的冬草以及忍受不了痛苦跳河身亡的见远,开始陆续出现在读者面前。苦难终究会使人成长,就像教师田代琳最终离开家乡选择成为作家“东西”。

    改变有自我的巨大阻力,但写作要不断突破自己

    在采访中,谈到《回响》中涉及了推理与心理两个与传统文学较为迥异领域的原因,东西坦言“主要是想突破或者说改变一下自己的写作,当然也是想让作品更有可读性,但是改变是有自我的巨大阻力的,尤其是对文学有执念的人。”这个回答很好地解释了《回响》小说题材以及形式变化的原因,也概括了教师田代琳依靠写作成为作家东西的历程。

    1991年春天,他刚想好笔名,夏天父亲就过世了。用东西自己的话来讲:“这两件事似乎没有关联,却似乎又有关联。”此后身为人父以及照顾母亲的责任,开始推着26岁的田代琳成长,从这一年开始,“东西”身为作家的语调也开始显现。

    20世纪90年代初,改革浪潮涌动,离开山村的东西看到了市场经济下的人心渐变,也看到了一片光怪陆离与声色犬马。但是这一切对于东西而言仿佛没有丝毫影响,因为他只是想通过写作安静地讲述自己的故事,就像他也说过,“除了热爱,有时我们找不到更好的写作理由。”

    东西曾坦言,自己受到了先锋文学的影响,他对于写作资源的自述也能看到他早期创作追求形式变革的影子。“先锋”作为他最初的立场、观点、方法影响着他的创作。《城外》叙事时间的反转、《迈出时间的门滥》叙事视角的变换以及《商品》凸显的先锋特质,使得东西开始逐渐建构出属于自己的创作。只不过东西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年深秋,半夜醒转而来残留在记忆中的香味。那是粮食的香,也是夹杂着些许焦煳味的苞谷酒的香。而就在香气氤氲的感觉残留中,父亲站在土灶旁熬酒的画面开始浮现。东西总说,要热爱生活,也就是关注现实,只有写作者的心灵与现实发生化学反应,那他们的作品才会与读者产生化学反应。有读者认为,读东西这个时期的小说,你会发现他在很努力地寻找只属于自己的精神原乡,正如《幻想村庄》中父亲按图索骥般找出那些结满蛛网的酒具,试图证明这些酒具在酒村的历史上占有很厚的页码。

    东西习惯于追溯自己写作道路的源头以及那些在广西农村度过的时光,或许是命运使然,同颇有象征意味的小说结局相同,父亲的轰然倒下把村庄所有的幻想席卷而去。从此,村庄再也没有幻想。而东西似乎也在幻想中清醒,转而去挖掘现实的富矿。

    写作要用笨办法,直到挖出想要的主题

    “写作就像挖井,就像挖煤、挖矿,我用的是笨办法,就是在大家司空见惯的地方挖开一个口子,然后埋头往下挖,直到挖出我想要的主题。”东西说,这所谓的笨办法实际上就是对于人物内心秘密的探索。

    东西在创作中,习惯把小说中的人物当作解剖我们生活和心灵的标本。他告诉记者,“社会现实”与“人物心理”二者的关联,可以理解为心灵是现实的镜子或者说投射,你的情绪大部分是外部现实对你施加的影响,“向内写也许是写作者的富矿,心灵远比天空宽广”。

    东西的成名作《没有语言的生活》便讲述了三个身体感官不健全的人组成家庭后心灵碰撞的故事。一个失语者、一个听障者、一个盲人自然无法通过语言交流,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家庭,生活中遇到最大的危机偏偏是来自于村民的欺凌。东西认为,“有一些作家早早就把写作的精力放在探索人的内心上,就像写现实在河里的倒影。这种写法很艺术很迷人。”而东西通过内心揭秘反映现实生活的创作方法,往往使得他的作品带有显著的寓言性特征,读者会发现带给故事人物真正绝望的原因往往是外在的社会环境。无论后期写下的《耳光响亮》《后悔录》抑或《篡改的命》,它们往往都是一个隐喻性的文本,其中隐隐表达了这个时代关于“现实”的复杂经验。

    近日,东西的新作《回响》斩获了第五届施耐庵文学奖。对于读者而言,记忆更为深刻的,或许是新书推广期间那句“以侦破案件的方式侦破爱情”的宣言。事实上,相比较东西以往的创作,《回响》一改往日严肃冷峻的风格,通过“推理+心理”的别样书写展现出了人心的无法揣摩。南京大学教授王彬彬对于《回响》的获奖点评也提到了现实,“它以当代现实生活为表现对象,对人的复杂性和人性的深邃做出了新的探索,对于我们如何认识他人,如何认识自己,以及认识他人和认识自己的艰难,都做了独特的艺术化呈现。”

    谈到纯文学和通俗文学的划分时,东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在我心里只有好的文学,不分通不通俗,小说的祖宗本来就是‘通俗’。我一直是雅文学的守护者,但守护它就得‘变法’,得从民间或者类型文学中吸取生机勃勃的气息……”

    基于此种观念,我们再去看《回响》的创作,对位法的使用,使得案件与情感疑团巧妙融合。东西解释道:“奇数章里情节快速递进,偶数章里情节几乎停止,但人物内心翻滚,给人一秒钟长于一年的感觉。两章一搭,有快有慢,有急有缓,有外有内,意外获得了节奏感。”当然这也并不说明《回响》只是传统意义上的推理小说,事实上,《回响》的最大特色在于,“多了两条心理侦破。冉咚咚由侦破凶案,到侦破丈夫爱不爱自己,再到侦破自己的内心。在两条侦破明线的下面,其实还隐藏了一条自我侦破线,准确地说这个小说是三线同时侦破……我的不同是重点在心理侦破,即挖掘人物内心,同时紧紧围绕人物而不是围绕事件来写……”东西说。

    许多作家往往想要通过长篇小说探索现实,但东西认为“当今小说如此之多,却仍然跟不上当代生活的步伐。生活一时一变日新月异,它的故事屡屡超过虚构,这给写作者带来了压力,好像写作远远落后于生活。”这不由让我们想到《回响》中读者往往渴望通过侦破案件的方式来侦破爱情,但是东西却直白地告诉我们:“有时你需要爱原谅恨,就像心灵原谅肉体;有时你需要用恨去捣乱爱,就像适当植入病毒才能抵抗疾病,爱情不是永远的风平浪静,你得学会如何适应。”

    在东西这里,写作跟爱情相似。因为对于东西而言,“真正的爱情是保持有效沟通,关心对方,找到共同爱好,达成认知共识。”而真正的写作“既要有充实的文学资源,鲁迅、沈从文、郁达夫、卡夫卡、福克纳、萨特等,也要有热爱生活,关注现实的决心。”所以虽然爱情难以探索,但东西认为,“我在质疑爱情时其实已经表明了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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