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奈进入辩论队的第一天起,江潜就认定了她会是那个最佳辩手。
或许是因为她之前就有过打辩论的经验,或许是因为她自带让人信服的气场,江潜把张奈在辩论场的游刃有余归结为“场感”天赋。如果有一场决胜赛事,那么张奈就是江潜的撒手锏。眼下就有这样一场赛事,但江潜不知道的是,他的撒手锏正在盘算如何退队。
退队这件事张奈已经想很久了。张奈是个理性的人,当某件事的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能提供的情绪价值也微不足道,这便是结束的时候。问题是,该如何同江潜说呢?
其实,张奈并不怎么了解江潜,只知道这是一个狂热的辩论爱好者。据说,他曾日日夜夜在大洋彼岸计算中英时差只为指导每场辩论赛。据说,他之所以已经毕业还在指导辩论队,是因为他有一个夙愿尚未完成。
在文法学院辩队所有的据说中,有一条真理:流水的领队,铁打的学长。无论怎样,有这样一位老学长在,既是学弟学妹们比赛的定心丸,又是他们想大展拳脚的紧箍咒。学长不会强制灌稿,但学长知道怎么能赢,于是他们按照学长的指导改稿、辩论,像一个个提线木偶在既定的轨道上练习辩论技巧。
张奈时常因轨道的禁锢而感到痛苦,她渴求自由,渴求在圆形的辩论场自由地探讨万物的缘由,绝非站在方形的正反对立场为胜利厮杀。张奈想要一场比赛,一场痛痛快快、无论输赢的比赛。
江潜等待这场比赛很久了。从加入院辩论队的那天起,江潜就想成为最佳辩手。
彼时上一届文法学院辩论队刚刚得到全校冠军,横扫校内各辩论赛事的奖杯,风光无限,因此江潜这一届自然也备受期待。第一年江潜一直是一辩,根本没有拿佳辩的机会;第二年队友们纷纷离开,连上场人数都凑不齐,成为学校有名的“弃赛大王”;第三年疫情影响校内赛事停办……江潜的愿望逐渐从“我要成为最佳辩手”变成“我要指导出最佳辩手”,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等待一场胜利,在那场胜利中他带的小孩会成为最佳辩手。
执着地等待一场胜利、一个荣誉,是理想主义的天真,还是功利主义的浪漫?又或许,我们,只是实现学长理想的残棋。倘若胜利是心之所向,像我们这样普通的院校普通的学生,或许连本校、本市、本省都不一定胜出,这样的我们真的有必要把时间都花费在辩论上吗?如果所谓的爱好并不能为自己的前途加成,真的还有必要坚持吗?张奈思索良久。
张奈昂着头等待着江潜的宣判,江潜只是怔怔地苦笑。张奈第一次发现,原来,只要足够坚定,就没有任何阻碍。至于江潜会找谁上场,张奈并不关心,做一个自私的人比做有一个有道德的人要快乐很多。
半决赛赛前一周,四辩王雅骑车把腿摔骨折了,其他的辩手或在外交换,或有考试。张奈到底无法割舍道德感,她答应了救急的请求,唯一的条件是江潜不要干涉过多。
这是江潜第一次没有全程跟备赛。他打开电脑写论文,但思绪总是会飘到辩论队。他们有没有认真备赛,他们的立论能不能自圆其说,他们上场的时候知道反驳哪一点吗?算了,别想了,他们又不是刚进队的萌新,不管输赢总比退赛强。
正式比赛那天,小孩们还在没心没肺地笑,江潜默默把自己剧烈颤抖的手塞到口袋里。双方打得有来有往,像模像样。张奈的四辩一下抓住了对方定义和判标的逻辑漏洞,结辩对场上局势的梳理和提升价值都非常漂亮。毫无疑问,这次胜利属于文法学院。
当主持人宣布文法辩论队成功获得进入决赛的资格时,张奈和队友们抱在一起欢呼。遗憾的是这次的“最佳辩手”颁发给对方四辩。但这都不重要了,文法已经取得了近两年最好的成绩。这样的瑕疵反而让江潜从如梦如幻的状态中脱离,他现在无比地确信,这不是梦,他们做到了!
这时,拥抱完的学弟学妹们朝江潜走过来。大家拿着自己制作的一个红本互相推让,最后由张奈转交给江潜。江潜定睛细看,只见上面写着:
荣誉证书
江潜同学:
你在2022年度辩论比赛工作中,表现优秀,被文法学院辩论队全体成员评为“最佳辩手”。
特发此证,以资鼓励。
南方大学文法学院辩论队
责任编辑:龚蓉梅
上海大学创意写作专业学生 琚若冰(2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