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享受大地的恩泽。少时眼里长满色彩。金黄的油菜花,粉嫩的水蜜桃,紫红的红花草,如同一张巨大的织锦。午后,躺在红花草田里,风吹花摇,小蜜蜂在花间奔波,发出嗡嗡的声音。远处,油菜花的香气随风袭来。沟里的水哗啦啦地响,鱼逆水上行,啪啪地打着。这啪啪声就是号令,一起身冲了过去,鱼警觉地游走。人,一走,啪啪声又起。这就是春天啊!
躺卧在红花草中,直视蓝天,流云无尽,就这样睡过去了。直到夕阳在侧,母亲连声呼喊,才迟迟归。
那一年,我高考中榜,红花草籽也丰收。绿油油的草茎一变枯枝成肥料,红花结荚成籽。母亲带着我们用莲杆拍打,还边打边唱。父亲在一麻袋一麻袋的草籽间流连,不时用手插入袋中,抄起一把把栗褐色的草籽,任从手缝里淌出,不时“嘿嘿”起来。怎能不笑呢?学费,生活费不愁了,酒杯也可以满上、再满上了。刚刚联产承包,种田积极性空前,父母直盼我能出龙门,指望田里能生金。万春圩的土地,自沈括开垦围种,滩涂地变成肥沃的黑土地,产出又丰。红花草被当作绿肥,改良了土壤,保证了稻谷的品质和产量。红花草籽卖出了好价钱,我上学的费用也妥妥地落了地。不夸张地说,那几年是红花草籽供养了我。
在奔波的生活里,知道了红花草叫紫云英。清代著名词人朱彝尊,写过与紫云英有关的诗——沽得梅花三白酒,轻衫醉卧紫荷田。这紫荷即紫云英,花成伞形荷状,赋予了莲的品格。也有说,诗经中的苕也是紫云英。这植物学、诗词,须有相当治学功底才行。我不行,岁月把我铸成一头机器,与大地美学无缘,甚至还无意成了一个毁坏者。肥沃的土地变成了水泥地,盖起了厂房,我参与其中,时时陷入。红花草的供养之恩,在追逐中丢失。红花草说得不多,一说就说紫云英,我也从泥土里走上了主席台。有一天,颁发紫云英人才大奖,我手持的大大支票奖额竟八百万元,而受者气闲若定,直让我百感交集。
记得上学时,我家的红花草亩产达一百四十斤。现在机耕,收成仅七八十斤。而且大量使用化肥后,人们并不垂青红花草。乡贤、土专家跟我劝说,反复陈述栽种红花草的裨益,我虽应允,并没有真正往心里去,种多种少任由村民自主。
五十年前,我卧躺红花草丛中,蜂嗡蝶舞,高天流云。四十年前,一担草籽,让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有了着落。慢慢地,红花草不见,只见白茫茫一片水泥地,黑压压一幢幢高楼。那些遍野的红花草,那些青气弥漫的味道,只能梦中相见。
迟至今日,当蓝天碧水眷顾这片净土,紫云英的诗情再一次在心头绽放。青弋江两岸,又成片地种起了紫云英。春风一起,大地织锦成景,赏心悦目。土壤得到改良,土地变得肥沃。
紫云英花开,和美乡村迤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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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祖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