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散文）

背影

    几乎在每个秋日起雾的清晨，我都会想起在云台山的那个午后。山雨诡谲，上山的时候还晴空万里，中午时分，快要爬到山顶却突然下起雨来。我和父亲一起在山中的亭子里避雨，一直到下午两三点，雨才停。收拾好东西下山，浓雾已经灌满了山谷。

    来时满心欢喜，经过这一番折腾，我已经疲乏，雨后的山野沉寂静谧，不时传来一两声尖利的鸟啼，我哆哆嗦嗦地贴着父亲，暗暗心慌。

    雨后的山道越显得滑腻陡峭，父亲和我一同下山，并行了一段时间后，他在越来越窄的石道上突然加快了步伐，几乎是挤在了我的前面。我又惊又气，冲他嚷嚷：“这样很危险啊，爸，你怎么也不管我，只想着自己往前走呢？”

    父亲头也没回，闷闷地说：“哦，我在前面给你探路啊，这样万一你脚滑摔下来，我还可以挡住你。”

    就在那个瞬间，满山满谷的雾气突然变得尖锐，戳酸了我的鼻腔，眼眶在一片清冷中温热起来。我看着走在我面前的那个中年男人，他早已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敏捷矫健，但是不变的还是那份沉静默然。不会直白地用言语表达，总是直接行动，用最笨拙的方式粗手粗脚地保护他的女儿。

    我想以后在他的记忆里留下我的背影，让我来为他探路。

馄饨

    上小学的时候，特别期待冬天，期待下一场大雪。作为一个孩子，我的逻辑很简单：如果雪下得很大，道路湿滑，中午就不方便回家，便可以跟小伙伴们顺理成章地在学校旁边的馄饨铺吃一碗热气腾腾的三鲜馄饨。夏天吃馄饨是一种折磨，氤氲的热气是负累，但是在冬天，那股热气就变得格外迷人。一群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孩子涌进店里——买馅饼的，夹小菜的，端馄饨的，取碗筷的……风风火火，分工合理。当大家兴味盎然地围坐在一起的时候，吃馄饨就成了一个仪式。互相吹吹，感受香味搭着水蒸气毛茸茸地趴在脸上。“小眼镜”的镜片忽明忽暗地，承包了整桌的笑声。一群小人儿嘻嘻哈哈，总能吃得肚子溜圆。人在恋旧的时候，就会变得异常固执，直到现在，一勺醋半勺辣油的配比对我来说还是最合适的味道。天气转冷的时候，路过灯火昏黄的小吃街，便会想起寒冷雪地和滚烫鲜汤形成的绝妙反差，一口汤就可以直接通到心里最柔软的位置。

    那家馄饨店最后还是关门了，和所有老套的童年故事里值得留恋的东西一样，没有逃过消失的结局。但我也没有太遗憾，因为冬天还会再来，四方桌上的小伙伴们都还在，总还会有一家店慷慨地飘出带有香味儿的白色蒸汽——告诉我们，馄饨汤还滚烫鲜香。

种植星辰

    发小是个很有趣的男孩子，脑子里总是装着奇思妙想，又因为住在同一栋楼，所以小时候的闲暇午后，基本我都交给他帮忙打发。

    那是一个周末吧，天漂洗过一样地蓝，深秋时节，天气转凉，我不想出门，窝在家里百无聊赖。他从楼上下来找我，激动地“哐哐”敲门，我以为他又做了酸奶、薯片一类的零食，慢吞吞地拉开门。他满头是汗，两手空空，却拉着我往他家跑。“重大发现，真的是重大发现，我给你个惊喜哈！”我一头雾水地跟着他一路直到他家的大衣柜前。他指了指衣柜说，“喏，进去吧，就在里面！”我将信将疑，但还是和他一起钻进了大立柜。里面黑咕隆咚的，有一股毛线衣物和木漆混合的怪味儿。他站定，开始脱自己的毛衣，我一下子就发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喂，喂！你这是……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快把衣服穿上！”我语无伦次地大声制止。他更加快速地脱拉毛衣，语气里已经又羞又恼：“你在想什么啊，你快看，这儿能看到电的颜色！”伴着他急于辩驳的话，几朵静电噼噼啪啪地点燃，发出纯粹耀眼的白紫色光芒，好像是从他身体上生长出来的小小烟花。随着他脱拉速度变快，电火花被点燃爆裂的间隙缩短，渐渐连成一片，星火绚烂。

    之前一起看《人与自然》的时候，我们都惊叹于闪电的壮美，我感慨说：“要是能近距离看看电的样子该多好啊。”当时他只是笑笑，没有后话，没想到他竟然记在了心上，在衣柜里重现电光星河。少年绯红的脸颊，在一片闪光的后面时隐时现，小小空间里轻微的呼吸声和微燥的汗气托出一个纯真梦境。

    我生命里出现的第一个小小英雄，是会在衣橱里种植星辰的少年。

    责任编辑：龚蓉梅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 李子麦（2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