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冬天,风是凛冽的。
一天早晨,应该是早自习吧,学生昏昏沉沉地读着书,班主任走进教室,叫陈文出来。陈文一脸意外,心里盘算着种种可能,最后没有得出什么结果。“你家里出了事,假已经帮你请好了。”这句话说得很轻,也很慢,前后半句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担心一口气说完,眼前的人会承受不住。
老师又安慰了几句,陈文缓缓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怔怔地,回了趟教室,也或许没有。下楼梯,走过操场,走过食堂。
陈文走得很慢,低着头,走一步要想好久好久,来消化刚刚老师说的话。
身边偶尔走过一些值日生,他们迈着悠闲的步伐,走向有着琅琅读书声的教学楼,陈文则继续向校门口走去。
食堂外面的水龙头坏了,哗啦呼啦地流着水,陈文看了一会儿,周围也再没有人经过,就走了。天上正好飘起了小雨,这在春节期间挺常见的,特别是来学校补课时,天气一向不怎么好。
离开学校,坐上公交车,校服还穿在身上。有人问陈文怎么不上课呢,陈文说家里有事。
坐在前排的两位阿姨聊天聊得很开心,靠窗的那位阿姨说着她的丈夫如何细心如何顾家,讲到他们年轻时谈恋爱的细节,语气里都是满足。陈文听着听着入了神,她像只被罐头吸引的小猫,沉浸在阿姨的聊天中,不愿离开。
原来家人之间可以是这个样子,他们的小孩一定很快乐吧,至少不必用成绩来换取家长的笑脸。陈文这样想着。
车子继续前行,阿姨们的聊天还在继续,但陈文却走神了。她想起了自己那充斥着谩骂与指责的家庭,想起了父母板起脸训弟弟妹妹的模样,想起了遥远的童年……
对了,自己今天没有奶奶了,奶奶去世了。
陈文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闪过一个个画面,一丁点儿也听不到阿姨们的聊天了。
剩下的高中生活,更加支离破碎,虽然表面上一切如常,她看上去跟其他高中生没有什么差别,但只是看上去。自己出问题了,陈文清楚地知道,但又无可奈何,只能装作一切跟以前一样。她依旧会在早上起来背单词,依旧会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地做着题目,依旧会找老师问问题,大家会夸她努力,陈文很尴尬,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接受着。
太不真实了,这个世界太不真实了,我还活着吗?陈文在心里问自己。
进入高三,陈文心如死灰,她以着绝望的心态每天复习着,终于,高考,一切结束。
考完的那天,陈文觉得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终于不用在苦苦挣扎,不用在遮掩着自己的苍白,终于可以对一切说再见。
成绩出来后,陈文选择去外地读了一个普通学校。她跟室友们相约着一起爬山,一起在期末周泡图书馆背书背到昏天暗地,一起准备大大小小的考级……
四年一晃就过去了。
陈文在这四年里,很开心。
毕业后,陈文做着普通的工作,每天要处理各种杂乱的事情,面对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迎来送往。
这些年里,陈文偶尔还会想起以前,她看开了很多,逐渐习惯了以客观的角度来分析当年那个迷茫的女孩。
“陈文女士,我们这边再确定一遍信息,您还有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前台特意加重“最后”两个字的语气,说完把早已整理好的资料递了过去。
陈文木然地坐着,脸上看不出情绪,接过那沓文件象征性地翻着,听着前台说着彼此已经确认过几十遍的信息。
“我,确定。”陈文在前台说完最后一个字后,缓缓开口。
“好的,请您在最后一张表上填上您的信息。”
陈文拿起笔,每写一栏,她都会回看一下渐渐转干的墨迹。填完后,她并没有立刻把文件给前台,而是专心盯着刚才自己写下的信息,明知道没有错误,她还是以一点一捺都尽收眼底的姿态看着。
前台依旧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模样,眉眼间装满了理解。
陈文其实还打算询问一些关于手术后遗症的情况,但话浮到心口,就被自己压了下去。有什么好问的呢,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前台仿佛猜到陈文在想什么,微微一笑,“陈女士,您现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接下来的事情,请放心交给我们。部分记忆模糊掉后,那些让您一直辗转难眠的事情,从此不再属于您。”
其实她早就不为那些事情辗转难眠了,只是尝试一下其他可能,陈文这样想着,但没有说出口。“好的,那就这样吧。”陈文最终回复着,起身离开,轻吁了一口气。
“陈女士,人类情感研究所祝您生活愉快!”
多年后的某个清晨,陈文在菜市场挑着西红柿,选了半天才满意地付钱,顺便又去旁边的摊位买上几份猪脚。邻居们时不时走过来,陈文笑着跟他们打着招呼,走着走着,一片林荫,树影斑驳,空气中是草木的清香。
“我想,抬头,暖阳春草。”陈文忽然唱到。
高中时,陈文在走廊上看着灰白的天空,问自己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几年过去,大学的陈文了解到一些心理学知识,大概明白自己那个时候的状态,逐渐走了出来,她在日记里写:我知道了,辛苦了,这么多年的自己。
现在陈文的记忆里没有了这些让她痛苦过的细碎过往,她哼出那句歌词后,愣了一下,任凭小小的花朵纷纷扬扬落在身上。
人老了唱歌越来越好了,我记得自己高中时唱歌还五音不全呢,陈文轻笑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唱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笑,只是有种很轻松的感觉,像是新生。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泉州师范学院学生 刘之颖(2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