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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4月18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诗痴(小说)

山东大学学生 任雨(20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3年04月18日   10 版)

    一

    我的老家柳家村地处西北,夏季多炎热干燥,热气从早上便开始蒸腾,等到正午更是如同密不透风的蒸笼。这种天气,大人都躁动难安,更遑论小孩子,若是调皮捣蛋得过分了,少不得挨几句骂。

    这骂因人而异,却无一例外不夹杂着一句:“小心把你扔给村口的杨疯子。”

    村口长着一棵大槐树,枝繁叶茂,是乘凉避暑的绝佳去处。但只要你去过那里,就会发现树下除了聚在一起下棋的老头,就是光着膀子歇脚的男人。小孩?怕是一个也瞧不见。

    因为槐树西南面五六十米的地方,常年躺着一个衣衫破烂,瘦骨嶙峋的人,他具体叫什么名字早已无从考究,只知姓杨,柳家村便都叫“杨疯子”。听我爸说,这杨疯子本就不是柳家村的人,是二十年前突然来此,许是大槐树下遮风挡雨又凉快,就在旁边拿一些废铁废纸搭了一个小棚子,直接安了家。

    杨疯子蜗居在苍翠欲滴的槐树之下,十足地煞风景。可想而知,他不受人待见,刚开始躺在那儿,没少被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欺负。

    “那个脸上一道疤的刘二叔,你知道不?”

    我点了点头,刘二叔经常在村子里闲逛,他嬉皮笑脸没个正形,时常逗得人哈哈大笑。不同于他的性格,他的脸因为常年劳作皱纹密布,肤色黝黑,那道足足划过了半张脸,右眼还因此睁不太开的疤痕,更是小孩子的梦魇。

    “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老是去招惹杨疯子,结果啊,把人家的一沓纸撕了,嘿,那杨疯子真和疯了一样,提起旁边的斧子就冲过去了。”我爸抽了口烟,“你猜怎么着?那脸上的血和不要钱的一样,哗哗地往外流。我们站旁边的都吓傻了。所以才叫他杨疯子嘛。”

    “刘二叔那疤是杨疯子砍的?”

    “可不是,乖乖,你可别跑过去招惹他,疯子会砍人的!”

    二

    听了我爸的一番话,我对村口便避如蛇蝎,但我们的学校在村外,上了学之后,村口就成了我的必经之路。

    经过村口,我总会小心翼翼地瞥上几眼。但他其实从来没有招惹过我们,杨疯子经常揣着一本破旧不堪的书喃喃自语,有时又拿着不知哪里捡来的铅笔在废纸上写写画画,偶尔他又仰着头出神地望着那棵高不见顶的槐树。

    他在看什么呢?他在写什么?他又在想什么呢?尽管一直带着畏惧心理,但孩子总是充满好奇的。这些好奇在我心里悄悄地扎着根,根茎一寸寸增长,小苗也慢慢破土而出,挠得我心痒难耐。

    一次在学校值日,回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了。当时夕阳低垂,一点一点陷进将黑不黑的云中,如昏黄的灯光洒在漆黑的幕布上。

    刚走到村口,一阵风吹来,我听到一声呼喊,循声望去,几张纸在空中翻飞着落到了我的脚边。我下意识退了半步,又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捡了起来。

    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歪歪扭扭的字,但细看之下文字都是很优美的短句。像是什么?我想了想,像诗。是那种无论何时读,都像置身在冰泉之中清凉甘甜的诗,是那种柔得仿若是阴天若隐若现的星子一般的诗。

    “给……给我。”

    我猛地回过神,才发现杨疯子已经站到了我面前,不同于爸爸描述的可怖,他固执地盯着我手中的纸,说出的话还添着紧张的颤音。

    我恭恭敬敬地递到他手里,没忍住问了一句:“这是你写的吗?”

    他怔了一下,半晌才避开我的视线点了点头。

    “写得真好啊。”他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我的胆子便大了些,“老师经常说我的作文还没有学校里的狗写得好,要是我和你这么厉害就好了!”

    他的眼睛霎时就亮了起来,继而又抖动着嘴,红了眼眶。

    “你要是不嫌弃,我教你写。”

    “真的吗?”

    三

    上大学之后,杨疯子不知何时搬离了村子,我和柳家村的联系也越来越少,再听到他的消息,已是毕业后的事了。

    “你还记得我们村里的杨疯子吗?”

    母亲的声音通过音筒传过来,我思绪繁多地嗯了一声:“他不是好几年前就搬走了吗?”

    “隔壁你三叔的儿子回来说,那杨疯子跑到杭州写那个什么……写诗!你说他一个疯子跑去写诗。这老天爷瞎了眼,还真让他火了……”

    窗外灯火如昼,我在搜索框打下“新晋诗人杨木怀”七个字,跳出的图片是那张熟悉却明显整洁的面容。

    我随手点进他的自传,只寥寥百字:

    “我幼年成孤,辗转爬遍了中国大片泥泞之地,浑浑噩噩地到了十五岁。偶然在一棵槐树下捡到了一本诗集,便在那里安了家。我曾听闻,诗乃远方,我这样陷在泥沼中没有出路的人,何其幸运能一窥远方?我诚惶诚恐又如饥似渴地汲取着诗集中如梦如醉的世界,后得寸进尺,在泛黄的废纸上写下我的幻梦。这才慢慢悟得:诗歌温柔良善,竟也为我这般前路无光之人留得一隅,供我幻想。我拙劣的诗篇,成了我半生以来唯一的至宝,视之如命却也羞于见人。后得贵人指点,方使拙作得现人世。三年前蹒跚入杭州,承蒙上天不弃,承蒙诗歌不老,得人喜爱,不胜感激。如今仍视诗歌为毕生追求,甘之如醴。”

    四十载苦与难书于纸上,不过一瞬即逝。是无动于衷,抑或与梦想相比,早已不值一提?

    我恍惚间想起他站在槐树之下,沧桑密布的面容上偏生着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眸。

    “过几年我想去杭州,去看看西子湖。平生没有所求,要么醉生在诗海,要么梦死在西湖吧。”

    我扬唇笑了笑,想来,他是选了醉生。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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