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底的一天,电影《过春天》低调地重映了一场。
这部上映于2019年的电影并没拿到过什么震撼影坛的大奖,也没有流量极高的艺人出演,评分虽高但并没到惊人的程度。然而,它的重映却不可看作偶然,原因在于《过春天》代表了中国青春电影的另一个刻画维度——它关注着处于青春期的人的孤独感。
影片以16岁少女佩佩为主角,讲述了她以“水客”身份穿行于深圳与香港的故事。佩佩的青春是一段大多数人没经历过的冒险故事,但这段故事内部所呈现出的多方面的孤独却是部分现代年轻人所共有的。
佩佩所面临的首先是家庭的孤独。家庭的孤独成为佩佩的背景色和难以逃脱的牢笼,并进一步带来佩佩对于身份的困惑。佩佩出身于单亲家庭,父母分居于香港和深圳两个城市,佩佩跟着母亲居住在深圳,同时需要每天通关去香港读书。在双城间的频繁流动带给佩佩对于身份认知的不确定,她不属于香港,也不属于深圳。这种不确定构成了佩佩青春的底色。
佩佩的家庭没能带给她陪伴与温暖,反而让她体会到了孤独。佩佩的母亲无疑是爱佩佩的,但她的爱是以不被佩佩接受的方式呈现出来的。佩佩厌恶母亲打麻将,厌恶母亲的男友,进而厌恶母亲的管教。同时,佩佩在父亲处也难以获得慰藉。她的父亲有自己的家庭,在面对佩佩时,父亲只有大段的沉默。片中有一个镜头是父女俩的影子在玻璃上重叠,呈现出了一种类似平行世界互不相交的观感,象征着佩佩在家庭生活中的无所适从。
在影片中,佩佩所遭遇的友情与爱情的双重孤独则更贴近观众的生活。佩佩与好友Jo约定了要去日本看雪,但从影片来看,佩佩的经济实力并不能支撑这场奢侈的旅行。存款不够的佩佩没有选择“不去旅行”,而是选择了“打工赚钱”。此处是否有讨好Jo的意味值得商榷,但可以肯定的是,佩佩在这段友谊中是更为小心翼翼的一方。佩佩的小心翼翼并未换来Jo的珍惜,在影片的后半段,Jo因怀疑自己的男友阿豪与佩佩有染而以难堪的方式终止了和佩佩的友谊。至此,佩佩失去了自己唯一的朋友。
如果根据影片来理解,其实Jo的判断并不算错,因为佩佩与阿豪的确有一份情愫在。二人同为“水客”,共同从事冒险工作,阿豪还曾“英雄救美”,这些因素使得二人之间产生了并不令人意外的情愫。影片后段二人在狭小逼仄的房间中互相绕胶带的片段堪称全片高潮。红色光线带来暧昧氛围,少男和少女面对即将到来的危机的浑然不觉、喘息声所代表的情欲、胶带撕扯声音形成的紧张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令人不安又着迷的画面。
然而,佩佩与阿豪的这种爱始于冒险也终于冒险。他们偷偷运手机的事件败露,阿豪成为带给佩佩危机却无法拯救她的人。爱情的甜美与脆弱同时出现在了佩佩的生命之中,佩佩只能独自面对兵荒马乱的局面,没有人能替她分担。
佩佩所面临的最后一层次孤独来自自我。影片中有一条被困在鱼缸里的鲨鱼,喻指的就是佩佩自己。在成为“水客”之前,佩佩的自我是缺乏的。她是一个与父母关系不好的女儿,是为了旅游而去打工的学生,但也仅此而已。观众无法看到她独特的个性,也无法了解她真正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佩佩成为“水客”很大程度是因为花姐,或许只是单纯的仰慕,或许是希望成为和花姐一样的人,佩佩加入了“水客”组织。观众肉眼可见的是,在开始这段冒险之后,佩佩变得更自信、更愉悦了。
然而,直到这里,还是不能说佩佩找到了“自我”,因为此前所有的自信与愉快不过是假象,是在“水客”组织中的高地位带来的,而非源于佩佩自己对自己的认识。在佩佩与阿豪偷偷运手机的事情败露之后,一向高度认可佩佩的花姐打了佩佩耳光。这一耳光使佩佩意识到此前花姐宠信的虚无与荒谬,也打消了组织带给她的自信和兴奋。佩佩又回归了曾经的沉默模样。
孤独是没有解药的。人类的孤独与生俱来,所有的消解不过是暂时性的愉悦。佩佩和那条被困在鱼缸中的鲨鱼有着一样的处境,孤独游荡,不断碰壁。在影片的最后,佩佩将鲨鱼放回了大海中。这一举动颇具意味,与其理解成“自由”和“和解”,不如理解成“接受”。在尝试过和家人争吵、小心翼翼珍惜朋友、说不出口的爱情和一次又一次的冒险之后,佩佩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孤独。影片中这一段的画面晃动,象征着佩佩内心的难以平静,这与她平静的脸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佩佩可以放鲨鱼自由,可是却难以解救自己。经历了所有的佩佩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孤独,不再尝试跃出鱼缸。
在其他电影里,青春是青涩又热烈的爱情,是热闹又欢乐的友情,是考试的难题,是拼搏的模样,这些当然是无可否认的青春。这些青春的火花飞快闪过又飞快消逝,唯有孤独留存在我们每个人身上,并成为我们一生的考题。《过春天》所聚焦的青年孤独让观众在迷惘中找到共鸣,或许这也正是它值得高分、值得重映的原因。
责任编辑:谢宛霏
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生 邢睿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