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客户端

返回
 中青在线版权与免责声明

中国青年报手机版

中国青年报手机版二维码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官方微信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官方微信平台

2023年05月30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欢喜(小说)

晋中信息学院学生 贺豆(21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3年05月30日   10 版)

    视觉中国 供图

    我欢喜地捏着漂洋过海的信,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帕细细地擦拭白皙的手,庄重地打开,满眼是我不认识的白话文,但我还是对着阳光开心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细细描摹着文末的“颂槿”,嘴角像吃了蜜一样,开心到扬起,迟迟不曾落下。

    我是宋家嫡女,颂槿是我救的乞儿。那日爹爹因为生意上的事生气,我不愿平白受连累,就带了丫鬟青果去街上玩。我坐在马车上,嘴里含着蜜饯无聊地向外看,却见有人鞭打路旁乞儿。或许是蜜饯好吃,或许是无聊到发紧,我竟叫丫鬟带着仆人去救你,那人不敢同宋家较量,拿着钱走了,我躲回马车,又是规规矩矩的宋家嫡女宋蓉。

    你只是我随手买来的,起初,我并未在意,买来晾在一边。只是我发现向来人缘好的青果并不同你亲近,:“怎的你故作疏远他?”青果以为我生气,就轻轻扇自己的脸夸张地喊冤:“我怎会不理他,恐怕是人家瞧不上我们丫鬟出身,整日里除了您谁也不理。”我捂着手帕笑:“当真?”青果拉起帘子就喊,我佯装阻拦,实则纵容默认。

    我坐在桌前,看着精致圆盘里南方运来的荔枝,青红的,浸在冰里,是爹爹特意买回来的。我摸着荔枝,看着跪在地上的俊俏的少年,粗粝的奴仆服竟能穿得不俗,当真生得一副好皮囊。我叫你抬起头来,“姓什么?”“回小姐的话,姓马,马颂槿。”“你是城南马家什么人?”你抬起头来,好像不可置信。“放心,城南马家早已成为过去时,我不会把你交出去的。”你低着头,不言语,我只当你还沉浸在昔日城南马家盛极一时的辉煌里,摆摆手让你下去。却不料你走后又在门口探出头:“谢谢宋姐姐。”我笑着不说话,青果却呵斥你:“一个奴仆,竟同我家姑娘攀亲,真是好大的胆子。”我看到你被羞得跑掉了,赏了青果一个荔枝,青果眯着眼吃掉了,看她很开心,我就都赏了青果。

    晚上将将要睡的时候,你来找我,我问你:“那桌上还有桃花酥你拿去吃吧,我不喜欢吃。”只见你不说话,手捧着湿漉漉的荔枝,夜里凉,冰水将手浸得通红。我不忍拒绝,嘴里说着好吃,转头掩着袖子吐在帕子里。你看到我开心,满脸笑容:“宋姐姐,这是青果姐姐给我的,这是我这十几天见过的最好的东西,我看姐姐喜欢吃,就留给姐姐。”我拿起帕子打哈欠赶人,你却像看不懂似的,和我说你的遭遇,硬生生让我心软了几分。我唤来青果,让她以后多照顾马颂槿,青果照做。夜里,我发烧了,青果急忙去找大夫,整整折腾了一宿,青果翻出我藏起来的荔枝皮责问我:“姑娘啊,我的好姑娘,你怎么偷偷吃呀。”我笑笑让她别在意,然后捂着被子假装听不到,我吃了荔枝会发烧,很奇怪的病,只有青果知道。

    那日,爹爹考我功课,我因为贪玩误了功课,被罚了,在书房罚抄写。这样的惩罚很久没有过了,我心里焦急,写出来的字不好看,看得惹人心烦。我扔掉一团团纸,手写得很累,却被窗户打开的缝隙探出的脑袋逗笑了。我让你进来,你看着我写的字,提起笔写了几个,我凑过去,同我写的差不多,不仔细看,还真分辨不出。我惊喜地问:“簪花小字,你怎么会?”你说:“以前不受宠爱,娘亲恐我目不识丁,教我写字,练得一手簪花小字,姐姐,你坐下休息,我帮你写。”我实在太累了,就答应了,我默认了你叫我姐姐,下人不敢苛待你,你就这样不主不仆地待在宋家。

    你常常窝在我的书房,拿着书,像夫子一样,背手而立,那天,你靠着书架告诉我:“我想走遍大好河山,想无拘无束地生活。”后来不知想到什么,你惊觉失语,连忙向我认错。我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让你读书不是没有办法,只是略有些艰难罢了。我向你抛出诱饵:“我可以像爹爹求情,让你入私塾读书,只是这样我的功课就多了,我会很累。”你很聪明,便回我:“宋姐姐,我就说说,不必为我劳心伤神。”说完后满脸的委屈,暖黄的蜡烛光映在脸上,垂眸剪影,竟让我不忍。

    你不似我,学得很认真,我有时候会很佩服你,捧着无趣的书,竟常常忘了吃饭。我总是被母亲央着做绣活,我埋怨娘亲学了没用,娘亲敲着我的头,在我耳边说:“你如今十五了,该定亲了,准备准备就可以绣嫁衣了。”我嗔怒地甩袖跑开了,却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你,书掉了一地,我也扑进了你的怀里。我连忙爬起来,匆匆看了眼没人,说了句:“快跑,别被人看见了。”你捡起书,和我跑回小院,我在背后看你拿着书卷着衣袖,一袭青衫,竟不知怎么想起母亲说的话。

    娘亲托人来相看,送来的孙家男子画像,不知怎的哪哪都不合心意,娘亲将画像塞给我让我回去细细看,我只好应下。我见到了孙家少爷,生得一张好相貌,只是不同于文人的清雅,倒是侵略感扑面而来。我向娘亲示意可以,孙玉锦便取来婚书,爹爹递过我的,自此,我便多了一重身份。孙玉锦会带着我去戏园听戏,送我好看的衣服首饰,我送给他一方手帕,他当着我的面夸我绣工很好,却不曾见他拿出来用。我不忍受到轻视,抽过他的手帕问他:“你若有欢好,不必同我演戏,我宋蓉不缺示好的男人,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孙玉锦见我当真生气,从衣袖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宋姑娘,我怕弄脏了,就藏起来,你别生气,我只会喜欢你一个人,一辈子。”

    我同孙玉锦婚期定在三月初三,三书六礼、三媒六聘,皆已齐全。我坐在床上绣着婚服,缠着金丝的线很华丽,我不甚用心,绣错好几回。我强迫自己,不要瞎想,不小心刺破了手指,血珠洇了出来,不疼,但我终于借着由头哭了出来,青果把我的嫁衣收了,让我早点睡。我躺在床上,想的倒是婚后的生活。在孙家,大抵过得不会太轻松,孙玉锦的喜欢会多久,爹爹喜欢娘亲,却还是有好几个姨娘。娘亲教我,两个人相爱最好,那是最幸运不过的,若不相爱,倒不必自怨自艾。

    二月底,躲了我一个月的你出现在了小院,你拿着出国留学的介绍信给我看,告诉我:“学堂里相识的同学帮忙给弄到的。”我笑着问你:“要出国了?很远吗?坐着马车可以要多远才能到呀?”你看着我,不自在地笑着说:“宋姐姐,国外很远,要坐轮船,马车到不了。”我尴尬地笑着,转身回房里拿出一盒钱,递给你。你接过却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拉着我的手,或许你还不知道我如今将是孙夫人,竟唐突起来了。

    我抽出手,背过身,擦了擦眼角的泪,再转身时恢复了宋家嫡女的体面。我靠在椅子上指着这些钱说:“拿着吧,全了这些年的情分,也不枉相识一场。”你说:“颂槿是被姐姐救回来的,如今想要追求更高的学问,此番分别,不会太久,回来定看望姐姐。”我看到马颂槿眼中的真诚不似作假,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嗯”字。你站起来,朝我一揖。我被你猛然带走一片阳光,竟不知你如今如此高了,我嗤笑,平白生出的陌生感,让离别生出些许不自在。你说,如今外面学子们都作揖拥抱,我能同姐姐拥抱一下吗?或许是离别的伤感,或许是跨越海洋的距离,我大抵是发烧了,竟稀里糊涂地抛下了礼义廉耻,同你拥抱在了一起,轻轻的一拥便放开,很是克制守礼。

    我看到你合上门,像是忽然懂了什么似的,跌坐在凳子上,生生不能平复,躲在被子里,满脸通红,眼角藏不住地泛红。我下定决心,同娘亲说了悔婚的意思,娘亲打了我一巴掌,我不可思议地看向从不曾对我动手的娘亲,眼里泛着泪花,娘亲抱着我,摸着我的头发说:“蠢啊,他可曾承诺过你什么?再说,就算承认,他又能带给你什么?你好好想想。”

    你被娘亲关起来,青果趁着夜色放了你,带着你的一箱书,送你出了宋家大院。我站在四四方方的小院,看着合乎规矩的规制,我妥协了,三月初三,我全了两家的颜面,成了孙家少奶奶。

    第二年,四月,我收到了漂洋过海的信,是外面流行的白话。我好像隔着信纸闻到了大海的味道,我十分庆幸你活在新思想的阳光下,所幸,那时,没有想等你,如今我这簪花小字怎么配得上自由的白话文,繁琐的厚重的服饰和长衫大抵本就不相配。

    我大抵是病了,时常忆起你,忆起同你的那些年,我看着窗外落雪了,便想起你刚来宋家那年的冬天。罕见得很,我的屋里较往常多添了两盆炭火,青果这般风风火火的人,也蜷缩在我屋里。我瞧着三三两两的人,忽觉你多日未曾来,我问了后,青果出门打听了一番才知:“颂槿发烧了,在房间里躺了好几日。”我生出怜悯,也是屋子里整日闷着难受,我要出门,一行人便替我穿衣打扮,我瞧着铜镜里面娇俏的人,一身火红的披风,同色系的衣服头饰,明艳动人。

    我在外面转了半天,青果好似明白了我的想法,带着我去了颂槿屋子的方向。青果还未推开房门,我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细细碎碎的咳嗽声。我让青果先去请郎中,自己推开房门进去。闻着里面劣质炭火带着的烟味,我呛得直咳嗽,连忙跑出去,喊来小厮给马颂槿换了一间朝阳的房间,继而从我的炭火里分出一些送到他房间。

    晚些时候,青果从外边回来,冻得直哆嗦,她一边跺脚一边说:“姐姐你是不知,那书呆子病成那样,还在看书,郎中说他内里亏损严重,天气寒,愈发不好休养。”我笑着看道:“青果啊!你心疼啦?”青果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姐姐可别冤枉我,我怎么可能看上他?这般文文弱弱,我喜欢待我好的,喜欢我的,像他那样的,捂都捂不热。”我听着青果说着,望向窗外,点了点头,喃喃道:“是啊!你说得极对,蠢极了才会那般动心。”青果不说话,或者说是没听到,我像是回复自己一般,说服自己一般。

    如今,青果梳着妇人簪,端来暖茶点心。我邀她同坐,端起茶从雾蒙蒙的热气里看向她。她如今不似从前那般爱笑了,好像是从刚来孙家时,我使唤不动丫鬟,在那温温吞吞地坐着,那些丫鬟三三两两地散慢着,青果替我打了带头的丫鬟,那之后,她便如同今日这般老派。进孙家一个月之后,孙家管家同我要青果做妻,我没有答应,她却跪在我面前,说:“姑娘这般疲态,在孙家如何生活得下去,你想的那人走得没影了,姑娘让我嫁了吧,他是喜欢我的,这样我们才能在这儿活下去呀。”我不答应,青果便自作主张嫁了他,不过一纸婚书,我的青果替我挡在豺狼面前,我缩在她后面,可悲地感时伤逝。

    孙玉锦时常带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同我看,他偶然知道我喜欢吃冰糖葫芦,便跑了很远去买。那时正值晌午,糖都化了,我嘴里是甜的,心里是苦的。看着他满头大汗,我洇着泪水,他说:“不过是一串糖葫芦,哭什么。”我笑着抹了抹泪,他不知道,我很抱歉,我付不出同等的感情。就像我知道他明明可以坐着等仆人去买,却一路跑着,伴着风、笑着去买时,心里酸涩得厉害。房间里摆着的留声机、香水、花露水、雪花膏,都是孙玉锦买来的,只为讨我一笑,我看着这些东西,不知道该怎么笑,我不知道怎么喜欢一个人了。

    六月,我郁结于心,重病不起,孙家重金求医,孙玉锦找来洋人大夫却也没能起效。孙玉锦彻夜不眠,抛下所有事情,只为了我。我在病中喃呢:“马……颂……槿。”孙玉锦不想查,大抵宋蓉活不了几天了。

    七月,我病中想吃荔枝,孙玉锦费了很大的功夫,得来一小盘荔枝。我嘴里说着感谢,吃完后,微笑着走了。

    ……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欢喜(小说)
返回
中国青年作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