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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6月20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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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小说)

吴天阳(26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3年06月20日   07 版)

    四爷得了癌症,胃癌。

    四爷的子女瞒着四爷,对四爷说他得的是胃病,可四爷心明的跟镜一样。

    四爷说,他最难过的时候,是偷听到检查结果时,当时觉得“天塌了下来”。不吸烟,不喝酒,就连大肉也吃得很少,怎么就得了胃癌?不过没有半天,四爷的内心也就坦然了。四爷笑着说,上天从来不讲理,想通想不通,都得接受,那是命。四爷的一辈子都这样,对啥事都逆来顺受。四爷还说,同治皇帝活了十九岁,咸丰皇帝活了三十岁,光绪皇帝活了三十八岁,他自己活了七十四岁,比皇帝们活得还长,他知足了。

    四爷说,他不想治了,可怕伤了子女的心。四爷的子女瞒着四爷,四爷也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化疗,大把大把的药吃着,四爷的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着。四奶看着四爷,心疼得直掉眼泪。四爷劝四奶,光头好啊,凉快好打理,还能少洗头发,省洗头膏钱。

    二十多年前,四爷的子女都在城里站稳了脚。四爷的子女劝四爷,不要种地了,家里条件好了。四爷明面上答应,可地还是该咋种咋种。一年四季,四爷除了种地,还常常会托人给子女带来吃不完的蔬菜。

    四爷七十岁那年,去红薯地里拔草,头一黑,栽倒在了地里。还好四奶在旁边,四奶打了电话,四爷被及时送医,住了半个月院,没了大碍。出院后,四爷的子女把四爷和四奶接到了城里。可没有半月,四爷却偷偷地溜了。四爷说,城里的自来水没有家里泉水甘甜,城市的空气也不如自己山沟里的新鲜。四爷还说,看不见绿油油的庄稼在风中起伏,他就吃不香;看不见那田园里金色的麦浪,他就睡不甜。四奶听了四爷的话,笑着骂四爷,命贱,享不了福。四爷笑着对四奶说,自己是“土地爷”,四奶是“土地奶奶”,土地奶奶离不开土地爷,土地爷离不开土地。

    四爷化疗了两次,有了可以做手术的指标就做了手术。手术后,四爷每顿吃得不多,但容易饿。医生说四爷需要少吃多餐,于是四爷的口袋里常常装着饼干。四爷的饼干除了自己吃,还经常会分给同村的小孩儿。

    做完手术的第三年秋天,四爷觉得不舒服。吃饭时,噎,想吐。四爷硬撑着收了玉米,种上了小麦,才打电话告诉了子女。四爷的子女把四爷送到了医院,检查,是癌细胞转移。四爷本想马上回家,可想了想,他还是住了院。四爷说,他不怕死,可他得住院,要不他怕子女落上不孝的骂名。住满了两个月四爷就死活要回家,四爷说不回家他就跳楼。其实刚住一个月的时候四爷就吵着要回家,可是四爷拗不过子女,所以又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四爷说子女们都有儿女,子女要供他们读书,还要为他们结婚操心,钱能省一点算一点儿。自己七十七了,知足了。

    四爷回了家,可四爷的子女孝顺,大包大包的液体为四爷输着。四爷对四奶说,跟着我,一辈子没享过福,一生都在土里刨食。四奶的眼常常红肿着,四爷拉拉四奶的手说,到底是我生病还是你生病。四奶听了四爷的话,又背过身去抹起了眼泪。

    小满的时候,四爷的病情越来越重,一剂止痛针不到两个小时就没了效果。疼的时候,四爷的头直往墙上撞。四奶看着骨瘦如柴的四爷,把脸放在四爷的脸上说,你要是疼了,你就先走。四爷吃力地说,我也想,可最近一直下雨,我放心不下田里的麦子。现在走,打墓还得毁地里的麦子,快收了,我不忍心。

    四奶说都要走了,你管那么多干吗……

    四爷说,老一辈人讲,活着干啥,死了到了阴间还得干啥。咱是农民,活着是,死了也是,农民心里不都惦记那点粮食吗。

    要不等麦子收了,尝尝新面再走吧。四奶说。

    四爷说,我尽力撑着吧。

    四爷躺在床上,身上不疼的时候,他就叫四奶把电视打开,听听新闻。四爷想起了曾经挨饿的日子,想起了当年刚大包干时庄稼人的喜悦,还想起当年不缴公粮时,春节时自己写的春联“开天辟地头一回,种粮不交农业税”。

    绵绵的“烂场雨”终于过去,天晴了。四爷对子女说,去收麦子吧。

    四爷躺在床上,看着子女拉回的小麦,说他已经嗅到了新面的清香了。

    四爷对四奶说,麦子收了,心放下了,该走了。

    四奶说,等麦晒干了,磨点新面,蒸点馍,吃吃,吃饱了再走吧。

    四爷说,本来早就该走了,放心不下粮食,一直拖到现在,再晚走可是不行了。现在下去,还不晚,不耽误种秋粮。四爷还说,早点去好布置四奶和他下一世的家,省得到时候四奶去了,家里啥都没有。

    四奶笑了,你老不正经的,临走,也不改!四奶给四爷抓来一把小麦,四爷吃力地塞进了嘴里,轻轻地嚼了起来。

    四奶和子女一直陪着四爷,直到四爷微笑着离开。

    远远望去,四爷的遗像怎么看怎么像一粒金黄色的小麦。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麦收”就是四爷的名字。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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