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未曾到达的远星,
是象牙塔里双目失明、
于黑暗中书写的少年。
它是不断扮演的愚者或国王,
是夜的最终回、
于诗人落笔处的每一句绝唱。
我摩挲着手中的书页,在一片寂静的人群中轻声换气,趁着翻过去的间隙,塞了一颗话梅到嘴里,秘密地享受着,视觉与味觉分泌的欢愉。
我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管理员,她好像嗅到了什么,却也心知肚明似的,没抬头,只是嘟囔了几句。反倒是身后从不清洗的巨大垂帘,让我一瞬间看走了眼——有风吹进了紧锁的大窗,帘上的灰尘落在夕阳照射的光束中,时间定格在了这一刻。
而我到了今夜梦境的终点,口腔中索然无味,灰尘却好像跨越时空而来,被我一个喷嚏惊扰的午夜,耳边传来飞鸟扇动翅膀的声音,我虽然没看见它们的影子,心里却好像落下了零碎的羽毛。
我贪婪地在脑中回放着梦影,翻身起来,在笔记本上无序地书写一闪而过的残缺片段。此刻,我与梦近在咫尺,倘若不立即写下来,它将在清晨被遗忘。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无法在清晨记起前夜的梦境。
而它就驻扎在我每一次的午夜梦回中,以金色的夕阳为背景,逆着光静默着,陈旧而又腐朽地望向我。我从年幼时的住所向它走去,穿过两条纵横着的柏油马路,沿着日渐干枯的河岸,从高处颤抖着双腿一跃而下,再顺着石阶爬上去,路过几家虚掩着的小店,从裤子口袋的缝隙里掏出暗黄色的硬币,悄悄攥紧换来的一包话梅。我总是忍不住在它门口的石榴树下多看一会儿,树很高,像是被吊在二楼的窗户上,鹌鹑蛋那么点大的石榴挂满了树枝,在我眼里,那是满树的红宝石,什么时候能落下来被我捡到就好了。
它笼罩着温热的光,牵引我进入大门,沿着回旋阶梯拾级而上。长廊漫漫,连风也隐匿起来,它像剧场舞台上高傲的国王,站在半空中俯视着我,踩着阶梯一圈又一圈,像画着永不消逝的年轮。而我是舞台中央整日奔波的愚者,旋转着一路朝上,再被降落的风推着向下,日复一日,让多年后的我,也始终围困在昏黄的剧场。
我穿过林立的书柜,像是穿过无数的远星,早年间,我认识了无数的星星,记住了它们每一颗的姓名。每当我翻开一本未曾读过的书,就找到了一颗未被发现的星星,我蜷缩在白墙的一角,在只有我和每一颗远星能感知到的世界里,不停上演着无人知晓的默剧。
它是象牙塔中失明的少年,摸索着,从我年幼时的黄昏书写到夜深。朝朝暮暮,春残已然,所有路过它的生灵都肆意生长,少年的色彩不停掉落,埋葬了石榴的红,斩断了枝叶的绿,黄昏在它的背脊生根,刺破皮肤,生长出凋谢前的橙黄。
愚者终会醒悟,国王终会迟暮,最后一次谢幕,它拥抱着数以千计的诗篇与绝唱,在某个未知的黄昏中熄灭,也熄灭了我生命中,最遥远的梦境。
责任编辑:龚蓉梅
曾靓(2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