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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7月25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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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的老樟树(散文)

南京大学学生 雷添忆(22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3年07月25日   08 版)

    那是我见过的最高大的老樟树。

    我不知道它定居在村口多久了,也许是几百年,又或许是上千年。它霸道地占据着一方空地,树枝肆意冲进旁边土黄色的墙体里。一条条粗壮如手臂的根涌出泥土,绕着它那粗壮的树干形成了一圈保护的围栏。它守望着一代又一代青年背起行囊,离开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它从未挽留。

    记忆中,树荫下总是有十几头老牛甩着尾巴,遍地的粪土吸引来了许多飞虫。那时我还是一个懵懂的孩童,远远望着老牛们蛮横地独占大片树荫,我气鼓鼓地冲回家,问爷爷:“为什么那棵大树被一群牛占去了?”笑意瞬间爬上爷爷的眼角,还有密密的皱纹。“那些老牛,很有用的。它们是忙累了,回树底下休息乘凉。”说罢,爷爷抬起手指向更远的农田,那里还有三五头老牛仍在烈日下耕地。在清晰的阳光的照射下,爷爷手上纹路的影子更深了。我知道,这是爷爷长期劳作的证明。

    我只有放暑假才得以回到这片遥远的黄泥地上,我也只能见到这棵老樟树在夏天的样貌姿态。茂密的叶片团簇在四溢的枝条上,阳光透不过层层的缝隙,站在树荫里的我只能感受到那高挂天空的太阳的存在,看不见那轮橘红色的圆日。

    父亲是不允许我混过暑假的。他特意找到当时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上门请她给我授课。她家客厅便成了我的临时学堂。我规矩地坐在她面前,却不喊她老师,只叫姐姐。姐姐很温柔,对我很好,还送了我一个本子,封面上印了八个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格外珍惜这本子。现在,它还静静地躺在我的书架上。时隔多年,我早记不清课堂的内容了,只记得课后,我礼貌地跟姐姐道别,像只出笼的小鸟一般跑出临时学堂。我重新见到了老樟树。那时的我,喜悦非常。

    闲时,我会叫上小伙伴一起挑选石头,在老樟树附近的地面上画简笔画,或是往村的更深处走去,找到一只落单的公鸡,和它“对鸣”起来。说来奇怪,我和公鸡聊上几句之后,它总是会提高音调,更着急地瞪着我啼回来。我不知道它听到我说了什么。因为害怕被追着啄,我最后“落荒而逃”,一溜烟窜回老樟树旁。好像有它在,我便能心安。

    玩累了,我终于起身朝家的方向去了。回家路上,我跳着踩过一块块被时光磨去棱角的大石板,蹦跶着越过了家门口的门槛。我趴在餐桌上,一面写着姐姐布置的作业,一面巴巴地等着爷爷的手艺。太阳还没下山,天空仍是鱼肚白,温柔的阳光钻过屋顶的小方洞,落在了地面上。那块亮堂的地方,明亮得有些神圣,是我想触碰却又不敢的地方。有时,我完成了作业,收拾好书包,爷爷却还在忙着烧柴炒菜时,我会抬起头,望着那片四四方方的小天空遐想。我想,“井底之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天空吧。我又想,要是村口的老樟树能伸展来,遮住天花板上这个方正的洞,也挺好的。堂哥曾经把我的书包从这个洞里直直地抛上去,我会担心书包飞上去之后不再落回来。若是这个洞被挡住了,我便不会再有这些多余的想法了。

    爷爷的手艺很好。就着满桌的美味菜肴,我总是能再多添上一碗饭。傍晚吃完饭后,爷爷喜欢问起我一天又学到了什么。“要努力读书,走出去。”爷爷握住我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我被爷爷手上的老茧硌得难受,却不敢把手抽回来,只乖乖点了点头。“爷爷自己不出去吗?”爷爷没有回答,目光却飘向了家门外,那是老樟树的方向。我也没再追问下去,爷爷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不过,这些都只发生在晴朗的时候。我喜欢雨,却不喜欢雨出现在这里。天空阴沉下来,或是雨已经跃入大地时,我便没有了踏出那道高高的门槛的机会了。雨天,我见不到可亲的姐姐,也见不到那棵高大的老樟树。就连吃饭都要在水帘的流动声中熬过,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我们围着那张方餐桌自顾自地吃着,都失去了讲话的兴致。

    顺着那方洞,带着雾味的空气也一并进来了,混着菜香饭香,流进了我的鼻腔。无事可做,我便搬张小板凳来到门口,或朝着门外,或对着天窗,祈祷着乌云快些飘离。等到视野中只剩下根根细丝,等到噼里啪啦变成滴滴答答,我便起身,撒腿跨过门槛。雨点微凉,我像重获新生般,欣喜地踏过一个个水坑。那丛浓绿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先看到调皮的躲在墙角的枝头,接着便是屹立千年不倒的树干。这时没有老牛和我争抢老樟树的怀抱了。我小心地绕过地面的树根,再靠近了些,树皮上每一道纹路都是它坚守的勋章。我手抚上去,树皮是那样的粗糙,就像牵起爷爷那双干了几十年农活的手掌。

    暑假总是一眨眼就结束了。我临走时到学堂跟姐姐告别,祝福她拥有更加美好的未来。我坐上父亲的车,爷爷立在车门旁,对着玻璃说:“明年夏天再回来啊!”我摇下窗户,看着面前沧桑的老人,点了点头。

    车驶离了亲切的村口,鸡鸣声和留有简笔画的地面都退到了我的身后。那棵高大的老樟树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道路的转角。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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