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似乎是荷的天下,是咏荷人的天下。那在艳艳晴空下热烈绽放的花朵,那在漠漠劲风里用力跃动的绿叶,搭配岸草与杨柳、蝉鸣与蛙唱,揉碎了多少文人墨客的寸寸柔肠。只要你走在池塘边,就不能不看见李白的荷、李商隐的荷、欧阳修的荷、杨万里的荷盈盈走来,不能不联想八大山人的荷、张大千的荷、潘天寿的荷、黄永玉的荷姿态万千。
哪怕只是一角泥池,几株菡萏仿若遗世独立,也忍不住让人思飘千里之外的大明湖和西子湖,遥想“一一风荷举”的盛况。
但是,入了秋天,它就少有人问津了。
经受不住几场雨摧风摇,一池的荷渐渐瓣落柄折。整个荷塘由明亮艳丽,变得晦暗深沉。干枯的莲蓬睁着一只只空洞的眼望着天空,而那被秋风吹折了腰肢的,只能将沉重的头颅低下,甚至埋进水里。荷叶由墨绿变浅,进而由浅变淡,变黄,变灰,变黑。血肉被秋日的饕餮带走之后,只留一副细网般的骨架,网不住些凄风苦雨。
人也少来了,起码不再会以这一群残荷为背景拍照。池塘安静下来,使得众荷有了时间去思考。思考那些纷攘喧哗的日子,思考那些众星捧月的经历,思考与风雨搏斗的豪情,思考同池鱼嬉戏的欢乐。思考这一切远离时,自己内心是否能够承受。思考身体的千疮百孔是否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即使秋风吹起,它们也很少摇动。一支荷在思考的时候,很不愿意去招摇自己的身子。
直到有一天,池塘边来了一位画家和一位摄影师,在水中寻几根简单的线条,将那些残荷的横竖欹斜定格在自己的作品中。仿佛时间停止了,静立的残荷显出一种舞蹈的样子。也许是它们极致的思索外溢出来,在身体外凝聚成一种简约的美。它们似乎明白了一些,等到落雨时,它们会静静地听一听雨声,但依旧不摇不动。
就这样静立着,入冬。它们已经能够安稳地看待愈加寂寥的季节,甚至等待一场素雪,治愈山河。当然,来与不来,能不能治愈那是雪的事。残荷早已自我缝合那些恣意时留下的裂缝,尽管身上的伤口还裸露着。如果真的来了一场雪,那也挺好。雪落在残荷的身上,在那黧黑的躯体上抹一层洁白,会不会轻轻摇动它们的心襟呢?冷雪刺激了它们折断处的伤口,会不会让它们弯腰叹息呢?
当有一天我把我的太阳拉向西边时,不知能不能像残荷一样,从容面对剩下的两个季节。
责任编辑:谢宛霏
安徽省六安市裕安中学教师 施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