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朵小黄花（小说，下）

    （接上期）

    敖包建在高山之上，往后，便是下山，在下山的过程中，我们仍然需要走石头阶梯，在路边，我看见了一个小小的敖包。上面有小小的石碓，我把我所采集的鲜花都放在了石碓之上，后来的人会看见它。这忽然让我觉得很安心，记忆闪现到我很小的时候，在一片黄色的草坪之上，也有这样一个土堆。

    我看得入神，恍惚之间，似乎真的看见了一只跑过的小兔子，它化作小松鼠，成为一只羊，长成了一只鹿，跑进了森林，然后消失不见了。

    何以解忧，唯有直面

    午饭是羊肉。饭后雨已经停了，但乌云还在。“你吃饭的时候怎么不太开心的样子？你上车之后，心情就很低落，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大可问。

    “我想起了一些东西，很害怕。”我说，“我害怕面对过去的一些事情，我害怕自己不能处理好自己未知的生活。我很恐惧。我想要来到这里遇见忘忧草忘记忧愁，但是此刻，我却想起来一切让人悲伤的东西。”

    “李咸用《萱草》说：芳草比君子，诗人情有由。只应怜雅态，未必解忘忧。芳草比君子，香花喻美人，只是文人兴致。萱草芳香秀雅，可娱人鼻眼，却难消解忧愁。何以忘忧，唯有直面。”大可说，“真正能让人忘记忧愁的，是直面苦难，解决苦难。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过上想要过上的生活。”

    “我记得我给你说过我的一个梦。”我说，“我总以为这是一个梦，但是刚刚吃饭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这是我小时候真正经历过的事情。我在家乡的小乡村里放过羊，那边有一片河坝草坪，我们在那放羊，我和一只小羊特别亲近。但后来羊群生了疾病，医治技术不行，所有的羊都死了，我一手带大的小羊就躺在我的脚上，它再也不叫了，我也再也不能为它割草了。”

    “在夕阳下，我亲手埋葬了我的小羊的骸骨，为它堆砌一个小石碓，我在上面插满了鲜花，就像它还在一样。我哭泣着发誓，在我长大之后，一定要做一个很好的牧羊人，守住我的小羊，叫它不受伤害。”我说，“而不久后，我生了一场病，我家搬离了那个乡村，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乡村，到城市里生活，渐渐地，一切似乎成了一个梦，羊和村子一样成了往事。我最伤心的是，我背叛了自己的梦想，遗忘了年少时的立志。”

    “那么现在，你为什么不去做呢？”大可问，“你也可以回到乡镇去养羊的，现在是乡村振兴的时候，你刚好可以用你的专业去实现你和国家的梦想。”

    “对啊，我为什么不能去实现曾经梦想。”我说，“这就是困惑我的地方，我要回到乡村去，到乡村去养羊，去真正地实现自己的梦想。”

    此刻，风车吹散了乌云。当过去与未来相互一致，就吹散了我对未来的恐惧。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出走是为了更好地回归，有了面对未来的勇气，回顾过去，不忘初心，才能走好未来的路。

    “我相信你可以的。”大可说，“人生的每一段都是很精彩的。每个人都只能陪你度过一段时间，那么在一起的时候，就要玩得开心，在毕业时，就要过好自己的生活。我们总要毕业，去开始新的生活。但是我们要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过得很好的。我们要勇敢一点，按照自己的心意和想法，去面对自己的生活，一定可以的。”

    我们走在小丘高处，在一块石头边坐下，旁边的纪念碑说，这里曾经是烽烟台，但是此刻，这里却被鲜花草甸覆盖。豁然开朗后，我这才发现，最美的黄花沟，其实在景区之外。这里有数不清的小黄花。我觉得这是才是真正的黄花沟，就是有的花儿还没有盛开，风车呼呼地转，天上的流云很快。

    “黄针花！”大可呼喊起来，我连忙蹲下来看，它有绿色的叶子，六片丹黄色的花瓣，我忽然发现，导游所说的已经消失的小黄花，竟然就是我小时候在山上看见的黄花菜，它只是换了名字，却从未在我的生命中消失。

    “这里真漂亮，比我之前见过的所有的景点都要好。”我说，“如果有机会，我很想在这里放羊。但我可以做鹿，奔跑回家，实现少年的梦。我相信，在这片草原上，一定有另一个我，留下来在这里放羊，等黄花盛开。”

    送你一朵小黄花

    黄花沟是一条沟，在这片草原山坡上，长满了各种黄花。

    所有人都希望我成为一名园丁，但我选择成为一名牧羊人，过着不被人定义的生活。我来之前并没有和大可讨论具体行程，所走的路线也是充满了意外，而这也正是旅程有意思的地方之一。满地的黄花，让我们相信，我们确实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

    黄花沟的黄花是什么花呢？我原来以为是忘忧草。到了草原之后，我发现我最爱的不是马，而是鹿，还有小松鼠，小羊，还有尚未盛开的黄针花。它们就在山坡上，小动物们奔跑，自己吃饭，嬉戏打闹。大草原是带不走的，我们能留下来的只有回忆，我们不妨勇敢一些，去见一些人，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实现自己年少的梦，找到自己的路。

    “这次离开，我们也许就再也不见了。”我对大可说，“我以后就是牧羊人了，我就要回到各自的乡村去放羊了。再也不能到处乱跑了。”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大可说，“你不要想太多，只要我考试过了，我们以后放假的时候，还是可以一起玩的，后面学了车，我们可以自驾游。”

    “我向神明问过，他说你一定可以的。”我摘下一朵花，“你看，过，过，还是过。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最后一片还是能过。”

    “不要把希望和未来交托给神明，要相信自己。”大可说，他抢过小黄花骨朵儿，又递给我，“送你一朵小黄花，愿你可以忘记忧愁，顺遂生活。”

    “可是我不会带走一朵花，也没有一朵花应该被带走。”我说，“一朵花应该生活在它应该生活的地方，而不是被我带走。”

    “但你之前却不是那样想的。”大可说，“你刚刚还摘花呢？”

    “我想开了，让小黄花留在黄花沟草原，这才是真正的喜欢。”我说，“让一朵花在它应该绽放的地方绽放，而不是把它带离它生活的生活。离开他生活的环境，就会枯黄，这就不是我们的小黄花了。我们需要做的是找到和发现自己生活中的小黄花。”

    此刻，天边的乌云已经完全消失了，太阳出来，风车在转动。我想在草原这里打滚，在阳光下睡觉，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但可以感受到它的温度。

    忽然电话响了。我们赶紧跑起来，去坐车，手中的黄花散落了一地。

    后记

    我没找到车，我只感觉手痒痒的，睁开眼，是今天看见的那只橘黄色的小鹿，正站在我的面前，舔舐着我的手指。

    它的眼睛又大又亮，像流动的溪水，只要瞧一眼，万物都会变得澄清。它的耳朵毛茸茸的，像柔软的草地，自然又有生气，他的鹿角是柏树的树枝，上面是两朵小黄花的秸秆，是金针花的花骨朵儿，它的眼里面是一片又一片的溪水和云彩，波光粼粼，深情地照应出草原的广阔。

    它实在太美好了，我就瞧着它发呆。但见我起来之后，它叼走我的鞋子，然后开始奔跑，我想要找回我的鞋子，就跟着它跑起来，光着脚踩在草地上，软软的，像踩在天上的云朵上面。而小鹿跑过的地方，黄花摇荡，太阳也照耀过来，随着光之所在，一切都变成金色，温柔而美好。

    这时候太阳出来了，透过乌云，散发出金光，天边生出青色的河流，彩虹出现在河流之下，天上流动的云变成一只又一只小羊，顺着金光奔跑而来，他们跑在草地上，踩在鲜花和彩虹上，但是鲜花和彩虹都没有消失，一点儿也没有被踩坏。金色的阳光照在小羊的身上，所有的小花都变成了金色，连小羊也变成四个花瓣。天上的马奔腾而下，也没有人牵着。它们咀嚼着天上的云彩，云朵也变成金色。地上的草是淡黄色，这里有数不清的小黄花，我甚至还看见了导游所说的已经消失的小黄花。

    在这里，我们共同创造了一片很大很大的金黄色的草原，我每天要做的就是跟着动物们跑，看它们吃草。我追不上小鹿，但是小羊累了，就停在我的身边。我拥有了一只小羊，小羊也拥有了我。它嘴里咀嚼着一朵小黄花，是我今天看到的金针花。不过，当时我看见它的时候，它还是花骨朵儿，小羊将汗水滴在花骨朵上，如清晨的露珠一般，此刻花骨朵儿张开了两片，已经快要盛开了。

    小羊将头放在我的腿上，玩累了跑累了，就闭上了双眼，我抬起袖子给它挡着阳光，另一只手抚摸着它的头，耳朵也缓缓地合上，我轻轻地说：“别担心，这次，我会照顾好你的。”

    小羊嘴角上扬，它的角就成了一朵盛开的小黄花。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刘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