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冀中地区的老家,四季鲜明,大雨暴雨,多在仲夏。
故乡雨的伏笔,虽说在“雨水”之后就已经埋下,可往往要到清明前后才会吝啬地洒落几滴,显得比油还珍贵。过了立夏,老家的雷声渐起,却隐隐约约,仿佛在相当遥远的地方,又像是躲藏在时光深处。这时候,雨虽慢慢多起来,雨珠也明显大了、密了,但往往来得不急不躁,似乎它也知道,这时初生的禾苗,筋骨还不够壮实,还经不起太猛烈的击打。
时光再深一些,过了麦收,家乡的夏季隆重登场。隆隆雷声,再也不那么含蓄扭捏、拖泥带水,要么脆脆生生,要么雄浑震撼。这时候,酣畅淋漓的大雨、暴雨,便是常有的事了。
“七下八上”,是老家雨水最多的时候。大雨的来临,往往早有征兆:水瓮表面结出水珠,蚂蚁排队“搬家”,蜻蜓成群地低飞,知了凄厉地嘶鸣……当然还有更直接的预示:头顶聚集起浓重的铅云,地面横扫过凌乱的烈风,紧接着便是一道道急促的闪电和滚滚而来的雷声。就像戏里的角儿行将登场,要在一阵紧锣密鼓之后。
随着“咔咔”炸响的惊雷,豆粒般大的雨点断珠似瓢泼而下,砸在干燥的地面,激起一层混沌的尘烟,彩钢瓦屋顶被击打出急促的“啪啪”声。天地之间,被蒙在一片混沌的水雾里。风声和着雨声,仿佛是千军万马在暗中交锋厮杀。顷刻之间,水柱顺着房檐水口哗哗地流下来,冲向院子里,涌到大街上。来不及流走的雨水,在院中央形成一片浅浅的水汪。被雨点激起的水泡,这个灭了,那个又冒出来,挤挤挨挨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像一群晶莹透亮的小精灵,在水中快乐地舞蹈。
雨让空气变得格外清新,带着青青草香,挟着淡淡土腥,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新鲜味,让人感到神清气爽、胸臆酣畅。鸟儿们炸开羽毛蜷缩在巢窠里避雨,猫狗安静地卧在门口望着雨幕发呆。树上的知了们也停止了鼓噪,有的被雨点惊着,忽地拉着一声长音飞起,落到很远的地方。孩子们忍不住冲向雨幕,光着脚丫跑到院子里,淋着雨、蹚着水,喊着跑来跑去。雨水顺着面颊流进他们的嘴角,甘甜滋润。他们喊着叫着笑着,好像淋的不是雨,而是一场欢乐。
水从每家院子里一股股流出来,汇到街面,挟着枯枝残叶,形成一条奔流的小溪。不知谁家的几只鸭子跑了出来,把这条“小溪”当成了戏水的乐园。滚滚水流,哗哗流向村边的大坑,注入村外的小河。路旁的大树、田园里的庄稼,早就盼着这场喜雨。它们快乐地摇摆,尽情地沐浴,“手舞足蹈”地迎接这一场饕餮盛宴。
老家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很少拖泥带水。渐渐地,雨点变小了,雨丝变稀了,天色也越变越白。云层渐渐亮了起来,一阵轻风吹过,倏地就把那细细的雨线给划断,天幕上的薄薄轻纱,也忽地就被风儿给卷走了。风停雨住,房子、街道被冲洗得干干净净,树叶油亮,芳草萋萋,显得青翠欲滴,眼前的景物格外清晰而明快。一群鸽子扑棱棱飞出巢窠,直冲长空。躲藏着的小鸟又飞了出来,在树枝间跳来跳去,欢快地歌唱。知了们不甘示弱,放开了嘹亮的歌喉。燕子们也早已按捺不住,院里院外飞来飞去。一群蜻蜓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不停地点水嬉戏。
雨过天霁,一道彩虹挂起在天际。农人们悠闲地走出家门,信步踱入田园,扶一扶倒伏的禾苗,移几棵菜秧,再摘几把带着雨珠的鲜蔬,盈盈笑意挂满脸庞。
池塘里传出阵阵蛙鸣,村子里飘出缕缕炊烟。一抹夕阳骤然挂在西天,圆圆润润,红红彤彤,把几片还没来得及散尽的残云也给涂上了五彩的颜色……
故乡雨,飘落在最炎热的季节,润泽着万物和养育我的土地,如一曲乡愁的老歌,飘飞在我脑海深处的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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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明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