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过风暴》：不做匍匐低下的紫罗兰

    列夫·托尔斯泰曾言：“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可是，处于风暴中的受害者却总是历经相同的苦楚。看似风平浪静的婚姻生活实则暗潮汹涌，看似文质彬彬的丈夫实则喜怒无常，看似幸福洋溢的家庭实则分崩离析。影片《我经过风暴》以一起诉讼离婚案件展开，其揭示的社会问题引人深思。影片中，屡遭丈夫陈均家暴的徐敏决定拿起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己的尊严与权利。然而，维权之路却充满艰辛：夫妻感情确属破裂难以证实，隔靴搔痒的法庭调解后，徐敏只得等待六个月后重新起诉的机会；故意伤害的标准难以符合，无关痛痒的民警教育后，徐敏只得以妥协孩子抚养权的方式换取协议离婚的机会。风暴却并未自此退散，前夫的跟踪、骚扰与纠缠不曾间断，亲戚朋友的规劝、不解与指点不曾停歇，最终，徐敏不堪身体的痛苦与精神的折磨，在冲动之下走向极端。

    为何她曾拿起法律的武器却又最终触碰法律的底线？为何她在婚姻关系中不曾有错却在最终独自面临旁人的口诛笔伐？作为国内首部反家庭暴力主题的影片，《我经过风暴》生动淋漓地诠释出家庭暴力承受者的痛苦处境，发人深省地指出家庭暴力的根源与危害，振聋发聩地呼吁社会公众尊重自己与他人的权利、给予家庭暴力的受害者更多关注与支持，其背后凝聚着一部艺术作品所应肩负与承担的社会责任。影片中的人物形形色色，在外温文尔雅的丈夫陈均，却是家庭中的施暴者；在外事业有成的妻子徐敏，竟是家暴中的受害者；疼爱儿子的陈母是家庭暴力的纵容者；不愿看见父母关系破裂的念念与菲菲是家庭暴力的亲历者；“与现实死磕到底”的律师李小萌是家庭暴力的反抗者……影片中，每个角色的出现都在引人思考，每个形象的刻画意义均是为反家庭暴力发声。毕竟，风暴的平息，在于受害者的不妥协，在于亲历者的不迁就，在于旁观者的不冷漠。

    黎巴嫩诗人纪伯伦曾描绘过这样一个故事：一株紫罗兰不甘隐没草丛的命运，决心虔诚向上苍祈祷，以求变成一株惹人注目的高傲玫瑰。狂风暴雨后，万木枝条摧折，百卉躯干弯曲，枝向蓝天生长的玫瑰凋零遍野，唯有紧贴地面生长的紫罗兰安然无恙。幸存的紫罗兰嘲笑玫瑰的贪慕虚荣与自恃清高：“我们低下，匍匐在地面上，但经过风暴，我们安然无恙。”紫罗兰王后更是以此为反例，告诫百花们切勿冒着万劫不复的风险去挺拔生长。可是，濒死的玫瑰却以胜利的姿态等待死神降临，面颊上尽是理想实现的满足与愉悦：“不过是狂风暴雨，便将懦弱的你们都吓住，可是，生活的目的在于追求比生存更高远的东西。”《我经过风暴》的同名主题曲里有这样几句歌词，“我曾见过阳光，不能就这样”“风暴中生长，不等待被照亮，不等待谁来施舍阳光”。甘愿成为玫瑰去直面风暴的紫罗兰，正如歌词所唱，它挣脱命运桎梏，向阳绽放。

    影片中的徐敏正是那株奋起反抗的紫罗兰，是不甘沉默、勇敢发声的榜样。即使面临亲友的不满与孩子的不悦，她不甘以俯身低就换取息事宁人，决心如玫瑰般坚韧，去追求比生存更高远的东西。相反，陈均的母亲在风暴中则选择成为一株隐忍不发的紫罗兰，企图以匍匐低下的方式换取婚姻的虚假安宁，并习以为常地向玫瑰说教：“你忍一忍不就过去了吗？”最终，影片的结尾，徐敏撕心裂肺地哭泣，她带着哭腔向陈母发问：“可，妈，最该理解我的，不该是你吗？”尔后，陈母亦潸然泪下，镜头适时转向陈母手腕上因烟头烫伤而留下的疤痕。至此，《我经过风暴》所呈现的家庭暴力受害者的反抗与救赎形成完美的闭环：家庭暴力中的反抗与救赎，是受害者的解脱与新生，正如直面风暴的玫瑰永远向阳绽放；是旁观者的觉醒与反思，正如躲过风暴的紫罗兰不再匍匐生长。

    其实，女性在约定俗成的评价体系与社会标签下，在家庭关系中难免处于弱势地位。诸多正在遭受家庭暴力折磨的女性，或是不敢发声，或是不能发声。但是，部分文化与道德的滞后性绝对不是漠视甚至纵容家庭暴力的理由。《我经过风暴》正是以徐敏的解脱与新生，生动形象地勾勒出家庭暴力受害者的希望蓝图，给予其奋起反抗的勇气与力量。

    诚然，没有任何一种制度能够永葆婚姻的幸福，但是，至少应当有一种制度能够避免极端的不幸。2016年3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出台，将以往具有私密性的家庭暴力作为违法行为予以规制。2023年6月，最高人民法院发布中国反家庭暴力十大典型案例，为遏制家庭暴力现象提供良好范例。其中，“姚某某故意杀人案”的判决明确将受暴妇女不堪忍受家庭暴力而实施的故意杀人行为视作“情节较轻”的认定要件；“邱某某故意伤害案”的判决明确将制止正在进行的家庭暴力行为视作正当防卫的认定要件；“马某某诉丁某某离婚案”的举证责任分配提示人民法院处理涉家暴的离婚案件时，可以通过积极的举措降低家庭暴力事实存在的证明难度。历时七年，家庭暴力行为涉嫌违法犯罪的观念终于逐步得到社会认可，影片中所呈现出的家庭暴力定义不明、认定困难等问题亦逐步在司法体制的完善中得以解决。当然，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家庭暴力的解决仰赖于社会个体的共同努力，每个人都不应置身事外。正如《天空的另一半》中曾所写：“我们女性团结起来，变得什么都不怕。”

    风暴过处，玫瑰的凋零看似一出悲剧，但是，纵有狂风骤雨，玫瑰不曾低下高贵的头颅。“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万千玫瑰绽放，她们注定将迎来属于自己的明媚春光，正如万千勇敢的女性不曾放弃同家庭暴力的抗争，她们注定将走出以家庭为名的风暴漩涡。愿所有深陷风暴的受害者，不再做匍匐低下的紫罗兰。

    责任编辑：谢宛霏

西南政法大学博士生 江东 西南政法大学硕士生 秦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