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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9月19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要饭吃”(小说)

四川大学学生 冯荟帆(23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3年09月19日   10 版)

    村里爷爷奶奶辈的人很少以正式的大名去称呼彼此,常常是认识了大半辈子,也不知道对方身份证上的名儿究竟是哪几个汉字。熟人间尚且如此,更不必说他了。

    不知道从哪一年,他开始在我们村游荡。我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冬季:破破烂烂的衣服裹了一身,外面是漏着棉絮的军大衣,大衣口袋里塞着一团团的塑料袋。大衣里面是捡来的薄外套和不知道本来颜色的毛衣。他腰上总系着一根粗粗的黑绳,绳子上还挂着绳子,拴着装废品的化肥袋。脚上常常是一只运动鞋和一只棉鞋,走起路来左摇右晃,看着十分笨重。走近了看,他的脸向内凹陷,嘴里已没有几颗牙,稀疏的白发也是乱糟糟的,但是眼神并不灰暗。

    大人们也不知道他打哪里来,有人说他是因为做了丑事被家中的孩子赶出门了,也有人说他是遭到打击后不做正事才到处要饭。他从不在人前说话,要饭也不开口,就站在院子里一声长一声短地“啊啊”叫着,大家听到这声音都知道是他来了,要么端出剩饭,或者拿一个馒头。有时候村里人也会唠叨他“要饭就得守规矩,话咋那么金贵,连嘴都不张”,大人们认定他是会说话的,只是在装聋作哑,于是就一直叫他“要饭吃”。

    连大人都弄不清他的来历,小孩子们就更对他感到好奇了,我们偶尔聚在一起去他的“家”冒险。他的第一个住处勉强还算是一个可以称作“家”的地方,那是离我们小学校园并不远的一片空地里,有一座坟,两三棵树,一个简易的石头屋。屋子很矮,成年人根本没办法在里面直起腰,不知道这屋子究竟是被人废弃,还是他自己一点点堆起的。屋子周围全是搜集来的废品,瓶瓶罐罐、纸箱子、破衣服和一只只凑不完整的各季鞋子,有时候还能看到放得很整齐的旧书和废纸。这些五颜六色的杂物在小孩子看来是很新奇的,猜想着里面也许藏着什么秘密和宝物。我们去的时候经常看不到他,只有一次碰到他坐在地上,手中握着圆珠笔在一个小记事本上写写画画。

    他对小孩子很友善,总是带着笑脸,没有对着大人时那种隐隐约约的畏缩。他向我们招手,大家就立刻围了一圈,看他究竟在写什么。纸上是几个端正的汉字,还有一些算式,可惜我们那时刚认字不久,并不知道他写了些什么。地上有一摊晒着的玉米粒,也许是他的存粮。小孩子的好奇仿佛激发了他的表演欲,他立即俯下身去用地上的玉米粒摆出了几个简单的字——“人、日、月、天”,一脸满足地观察着大家的反应。我们很激动,仿佛发现了不得了的事,这是村里大人不知道的事——他读过书,还认识不少字。这是一个我们孩子才拥有的秘密,可回家后我还是忍不住和奶奶说了这件事,她却生气地说了句:“读过书还不明事理!”我想奶奶说的应该是关于他的传言。后来因为石屋主人家要盖车棚,“要饭吃”不得不离开原来的小窝,只能另找无主之地栖息。

    他的第二个“家”位于铁路北,周围都是田地,轮流种着麦子和玉米。为了御寒,他在斜坡上挖出一个洞,洞上方用捡来的袋子和薄膜覆盖,本来这个洞旁边是道路,偶尔会有下地干活儿的人经过。后来他又跑到了下方沟渠的斜坡,不知道是他自己怕被人发现,还是因为洞旁边被他弄得太过脏乱,而遭到了村民的驱赶。

    尽管“要饭吃”不说话,我与他仍然建立起了一种默契。他来我家要饭,刚开始只肯站在门口喊,有时候奶奶装作没人在不搭理他,我总会悄悄从屋里拿吃的出去。渐渐地,他会从门口往院子里走,我也光明正大地跑过去给他饭。“要饭吃”还是不说话,走之前总是朝我晃一晃他手中的碗,似乎用这种方式表示他的感谢。之后的某天,我只给他盛了一碗稀饭,“要饭吃”并没有走,而且真的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小,对照嘴型和捕捉模糊不清的发音,我明白了他是在问有没有馍。家里确实没有馍,这让我感到一阵愧疚。见我呆在原地,他转身向外走了,应该是接着去下一家要饭。

    为了不让他感到失望,我跑进屋里拿出一袋方便面——小时候我总是把它当作美食——追出去交给了“要饭吃”。他紧紧地抓着方便面,脸上闪过惊讶,然后是明显的喜悦,笑容一点点在脸上舒展,仿佛驱散了一些愁苦,走到巷子要转弯消失的地方还扭头冲我笑着。在他去了铁路北后,我和小伙伴有时候也会去“看望”他,用塑料袋装吃食给他,月饼、苹果、方便面、饼子之类。过年前我像往常一样给他送吃的,结果被奶奶发现了,她看起来并不高兴,却叮嘱我可以带上一些家里炸的鸡块和鱼块。那次我并没有碰到他,但暗暗希望他能发现我送的新年礼物。

    没人记得他究竟在我们村附近待了多久,我是在一天放学回家后突然知道了他被送走的消息,这消息如同他的来历一样也是没有定论的。有人说他是被接走安置了,也有人说他被工作人员送回家了,还有人说家人来把他接回去了……大家继续过自己的日子,现在提起可能只会感慨上一句“那个‘要饭吃’呀”。现在我明白了“要饭吃”这个名称并不具有更多的内涵,就像村里人叫那些游乡的小贩一样——“卖豆腐脑儿的”“卖馍的”“充液化气的”——自然,这种“自然”意味着大家将他这个外来者当作生活的一部分了。或许村里人认定他真的做了丑事,但这么多年大家也没有拒绝给他饭吃,我那些偷偷摸摸给他吃食的行为也不会瞒过奶奶的眼睛。

    当“要饭吃”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在这个无人与他有过交集的村里,没有人会一直追究他的过往。怎样的过往都在这个陌生的村里淡去了,村里人只会看到他干瘪的脸和瘦弱的身体,并给了他一个多年后提起心还会轻微颤动的名字——“要饭吃”。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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