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突然,然而又再自然不过,每个人都有老去的那一天,正如一阵风吹散一朵云。
接到外公病危的消息后,我独坐在书桌前,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打捞、搜寻有关他老人家的记忆。人生中总有许多无法补救的遗憾,尤其是面临生离死别的时候。我暑假回家住了一段,虽然想过,但最终还是没有前去看他。一山相隔的三十里路,再回首,也许已是咫尺天涯。我盼望他能好起来,或者在意识清醒时再见上一面,以减轻内心的罪过。
十几年前外公、外婆还住在老家,从两县交界处的公路尽头去他们那里要走上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山间的小路由于走的人太少,逐渐为草木所遮蔽。从家出发前我给外婆打了个电话,等到我走了大约一半的山路时,突然发现对面岭上有个戴着草帽的人正在砍斫挡路的草木荆棘。待我走近后,才发现那人竟是外公。原来,外婆告诉外公我要回去后,他就带着镰刀出去了,说是要把挡路的草木砍一些,也算接我一程。“我鼻子有点酸酸的,抢过了外祖父手中的镰刀。山风拂过路旁的荆花,它们仿似久违的朋友,不时地朝我点头。以前听外祖父讲过,从家里到山上,刚好十里。”
在老家,山间随处可见荆树。有些饱经风雨的荆树,甚至可以长到碗口那么粗。荆树虽然普普通通,但在人们生活中却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人们砍了荆条当柴烧,编荆笆盖房子,编篮子盛东西,甚或做教育孩子的“家法”。荆木坚实,且外皮相对平顺,不少老人喜欢用荆木做的拄杖。紫色的小荆花虽不起眼,但奈何漫山遍野都是,也能形成一道自然的风景。荆花花期较长,时常有远处的放蜂人在荆花开放时节前来放蜂,烟雾中的帐篷给大山增添了一种别样的风情。
外公出身农家,读过高小,成家后育有三儿一女。八十多年中的大多数时间他都与山为伴、与树为友,和锄头、锄把打交道,直到前两年实在种不动大豆、玉米了才搬下山同舅舅们一同居住。他普通、本分、实在、勤恳、坦然,一如山间的荆树,无论风霜雨雪,还是艳阳高照,都昂首挺胸,深深地抓住脚下的泥土,将成长的印记留在一圈圈的年轮里。荆树很少有病虫害的,这一点正与外公相仿。近几年里,他虽也有些小病小痛,但生活尚能自理,独自走上三五里路没有问题,这次住院是他八十几年里唯一的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虽然我在心里还盼望着奇迹。
我漫无边际地回忆着外公的过往,但不知怎的,总绕不开八里坡到尖山洼间的荆树和十几年前的那个下午。外公是一棵树,山间石畔的一棵老荆树。十几年前他披荆斩棘接我一程,此刻,我于千里之外的他乡,重温那开着荆花的十里山路。
责任编辑:谢宛霏
重庆三峡学院文学院教师 董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