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茨姆家一直从事裁缝工作,这项工作可以向上追溯到茨姆的祖父,家业传承到茨姆这里,已经是第三代。
由于制作精良,价格实惠,茨姆家的藏装在村子里很受欢迎。每至重大节庆日,藏装订购的数量都会大幅增加。为减缓制作压力,保证服装质量,茨姆在13岁时,就被父亲手把手教授剪裁布料、缝纫衣服的手艺。
如今,茨姆已经18岁,她现在可以独立制作出一件精美的藏服。父亲对此十分欣慰,在她18岁生日那天,父亲夸赞她:“将来,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裁缝。”她心里明白,父亲想让她继承家业,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其实,作为家业的继承人,茨姆并非首选,父亲第一选择的,曾是茨姆的姐姐卓玛。在茨姆眼中,姐姐总是那样聪慧,似乎任何一门手艺,只要姐姐看一眼,就能熟练地动手操作,并且做得很好。但遗憾的是姐姐对裁缝并不感兴趣,她喜欢向外闯荡。茨姆11岁的时候,姐姐离开了家乡,跟本乡的青年巴布去了东部。但家业不能后继无人,茨姆便顺理成章地成为父亲的不二人选。
不过,对于裁缝这门手艺,茨姆算不上喜欢,也算不上厌恶。她只是觉得父亲让她做的事一定是对的,她自己理应接受父亲的主张和建议。每次获得父亲的认可,她的内心都会有一种深深的满足和幸福感。
2
空闲的时候,茨姆会去村子前面的那条小河边散步,那里景色绝美,幽静的小路两侧是林立的松树。每当雾气浓重的时候,针叶上会挂满数不胜数的水滴,像是上天赐予的珍珠宝藏,让人喜悦,也让人敬畏。而小河清冽的流水源源不断又急迫地向下流淌,发出“哗哗啦啦”动人的响音,林中的鹿群有时会因此出现,在岸边低首,品尝新鲜的甘泉。
这天,茨姆像以前一样,坐在小河旁边的石岩上看美丽的景色。忽然,从对岸传来一阵“咔嚓”声。她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一个不算年轻的女性,但打扮得新潮——穿一身牛仔装,戴一顶鸭舌帽,脸上还有一副墨镜,肩膀上背着一个棕色的大背包,身高跟茨姆相当。她手里端着一架相机,在对岸朝着茨姆微笑,然后招手问道:“我可以再为你拍几张照片吗?”女人的口音跟此地的乡音迥异,茨姆这才意识到她是一个外乡人。好在茨姆上学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汉语,所以女人的意思她能够听懂。
“可以吗?”对岸的女人继续问。
茨姆略带紧张地站了起来,有些支吾地回答:“好的。”
女人听到回应,显得十分激动,她兴奋地端起相机,向茨姆身上对焦,然后颇有耐心地说:“你可以稍微侧一下身子吗?”
茨姆点点头,侧一侧身。
“再仰一仰头,好不好?”对岸的女人说。
茨姆听话地仰起头,为了显得自然一些,她有意识地令身体放松,让双眼的注意力集中在天边洁白的云朵上。
“对,对,对。就是这样,就这样子,暂时不要动。”
接着是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
“可以了。”茨姆从心底舒了口气,然后把视线转向对岸的女人。女人正在低头看刚刚拍摄的镜头,她脸上带着久久不散的喜悦,嘴里好像还在小声嘀咕什么。
过了一会儿,女人重新抬起头,看向茨姆。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双自信、大方而又得体的眼神。相比之下,茨姆倒有些胆怯了,她下意识地躲避她的目光。
“你好,我叫芳芸。你叫什么名字?”
茨姆克制着周身的紧张,把目光略略投向女人:“巴仁茨姆,你可以叫我茨姆。”
“哇,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女人把左手放进口袋,拿相机的右手自然下垂,继续问道:“茨姆,你就在附近的村子里居住吗?”
“是的,我家离这里不远。”茨姆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指一指家的方向。
“那真是太好了。茨姆,你看我这身行头,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是一名摄影师。我从北京过来,到这里取材,没想到在这里竟然意外遇见了你。你真是我此次出行,到目前为止最大的收获。茨姆,你的样子美极了,像从画中走出的美人一样,完全纯天然的自然美貌。”
听到赞赏,茨姆不自觉地脸红了。
“很高兴认识你,茨姆。不过我们要暂时再见了,我还有工作要完成。”女人重新从口袋里抽出左手,向茨姆挥手作别。
茨姆同样挥起手,真诚地说道:“衷心祝福你,我的朋友。”她内心愉悦地目送女人远去。
3
茨姆回到家,把这次奇遇告诉了母亲。母亲抚摸着她的头发对她说:“是啊,不知不觉,我的茨姆已经长得这样美丽了。”她幸福地依偎进母亲的怀里。
不过,时间的流转渐渐冲淡了过往的记忆。茨姆很快又投进日常的生活中去,慢慢把那天在河边经历的事给忘记了。
一周以后,两个人走进了村子里的裁缝店——茨姆的家。茨姆当时正在做一件藏装衣领。
“嗨,茨姆,你还认识我吗?”
茨姆停下来,望向来人,迟疑了一下,惊喜地说:“是你。”
“哈哈,真高兴你还记得我。”
茨姆的妈妈搬来一张小木桌,还带来茶具和茶饮。茨姆也没闲着,就近拿了座椅,邀请客人们坐下。来客也一一道谢,气氛和谐。
刚开始,女人跟茨姆的母亲和茨姆聊一些当地的风俗和景色,女人身旁的男人偶尔会插上一两句话。大约十几分钟后,女人说:“寒暄了这么久,竟然忘记介绍身边的人了。简直罪过,罪过。”
男人笑着摆摆手,表示不要紧。
“林导,这就是我极力向你推荐的茨姆。怎么样,是不是本人比照片上的模样还要惊艳。”
男人摸摸有些秃的脑门儿,点头承认:“不错,不错。是我们要寻找的人。”
“茨姆妈妈,还有茨姆,我向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林东,确切地说,是林东导演。他负责拍摄一部纪录片,有一个角色一直没有合适的演员胜任。前两天,我们在一起吃饭聊天,偶然聊到这件事。我便向林云导演推荐了茨姆,并把当天我们相遇的经历告诉了他,并让他看了我给茨姆拍摄的照片。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林云导演非常满意。这不,今天非要我带他来,说是要必须亲自拜访你们,想征询一下你们的意见。”
茨姆显然没有作多少准备,这突如其来的邀请,使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慌乱地将眼睛看向母亲。
“茨姆会不会离开这里,去外地拍摄?”茨姆的母亲和蔼地问道。
“这点请您放心,我们取景地就在前面的河道还有周边的几个村子,而且拍摄时间一天只要两小时,并且会有一定的报酬,绝不过分耽搁你们平时的生活与工作。另外,茨姆这个角色是整个纪录片的一小部分,两天时间就能拍摄完成。如果您不放心可以全程跟随我们。”男人诚恳地解释。
“茨姆,你想去吗?”母亲问她。
茨姆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对母亲说:“妈妈,我想。”
“那就去吧。”母亲轻柔地说。
“可是店里的工作……”茨姆有些担忧地用藏语说道。
“我会对你爸爸说明情况的。这没什么要紧。”
有母亲的支持,茨姆坚定了想法。事情谈妥以后,没过多久,客人起身告辞,并约好了次日八点钟集合的地点。
4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茨姆也顺利完成了拍摄任务。拍摄团队的成员都十分友好,这给茨姆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但最让她感到高兴,同时也最让她感到忐忑的,莫过于林云导演推荐她到北京参加纪录片宣传工作。林云导演见茨姆犹豫,便宽慰她说:“茨姆,芳芸与我们一起回北京,她可以跟你做伴儿。”
但茨姆依旧没有正面答复,而是想考虑考虑。林云导演表示理解,并激励她说:“北京是首都,在那里你可以看到许多新鲜的,不同于家乡的事物,一定可以开阔眼界,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希望你回家以后能够作出郑重的选择。我们明天等待你的答复。”
回到家,茨姆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父亲当即表示反对,并有些气愤地说:“茨姆,你是不是要学你姐姐卓玛,一走了之,抛下这个家庭和这份裁缝的基业?你们姐妹俩没一个让我省心。”
茨姆沉默了,她向来畏惧父亲的威严,在她眼中,父亲的意志是她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敢加以违背的。
“但茨姆只是去做宣传,又不代表永远不回来了。我了解我的女儿,她顾及这个家,爱这个家。让她出去见见世面,没有什么不好。茨姆去的时候,可以让她叔叔多吉一起去。这样我们都放心,多吉办事一向老成稳重。”茨姆的母亲正在灯下裁剪一块布料,她说出这番轻缓的话语以后无疑缓和了此刻焦灼的氛围。
父亲再也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喝着桌上的茶。入睡的时候,母亲来到茨姆的房间,告诉她:“茨姆,去吧。你爸爸没有反对你,只是担心你,毕竟行程远。不过没事,我让你叔叔多吉陪你一起去,这样我们都放心。”
茨姆一把扑进母亲的怀里,她的眼泪幸福地流入母亲温暖的衣角。
第二天一早,茨姆穿戴好衣服,整理好出行的物品,准备动身出发。这时,母亲走进了茨姆的房间,她亲切地吻了吻女儿的脸颊,并为她仔细整理衣领,检查行装,然后陪着茨姆一起走出房门。叔叔多吉已经在门外等待她了,但是茨姆并没有看到父亲,她向旁边父亲的房门望去,那里仍然紧闭着,这让茨姆有些难过。走出家门,母亲让茨姆等一等,她从怀里取出一串念珠,戴在了茨姆的脖颈上。
“茨姆,它会一路保佑你的。”
“妈妈……”茨姆哽咽着,拥抱母亲。
母亲抚摸着女儿柔软细密的黑发,贴近茨姆的耳边,悄悄地说:“这是你爸爸交给我的。”
茨姆把母亲抱得更紧了。“妈妈,替我向爸爸问好,告诉他,我一定会回来,我爱你们。”
茨姆告别了母亲,同叔叔多吉一起离开。不久,他们就走远了。茨姆的父亲缓缓走出来,他望着远去的女儿,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女儿究竟是什么时候长大的?”
责任编辑:张晓盈 周伟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 张迎(2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