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客户端

返回
 中青在线版权与免责声明

中国青年报手机版

中国青年报手机版二维码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官方微信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官方微信平台

2023年10月31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萧红《呼兰河传》:不过是黄瓜藤拴着似的命

李畅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3年10月31日   03 版)

    呼兰河像是一株生长的黄瓜藤,在夏天时长出一个个瓜果,在冬天时将藤叶和根扔进冻裂的土地里。当然在夏天的时候,瓜果也是会掉下去的。就像小团圆媳妇,一个被摘掉的果子,不一样的是她是被热水狠狠烫过的果子。那口热气腾腾的大缸像是裂开了大口子的土地,一遍遍召唤着,“来吧!来吧!都归到土里!”小团圆媳妇被他们扔进土里去了,带着不知道还会不会疼痛的皮肉。

    《呼兰河传》读上去似乎是快乐的,如同鲜嫩嫩的黄瓜,绿油油的看上去舒心极了,但却又处处漫着黄瓜皮的脆弱与苦涩。

    东二街道上的那个大坑似乎就盛着无限的快乐,是呼兰河城人看热闹、吃死猪鸭的最好借口。那个大坑似乎是一个消毒桶,不管因为什么掉进去的猪鸭都变成了令人放心的美味。同样不知原因而死去的猪鸭仿佛是不知什么原因而失落的良知与善良,不过被黄瓜藤轻轻绊了一下,就跌了进去。

    还有一个地方的动物也都是死的。扎彩铺里,不再是猪鸭而是些高头大马!那个扎彩铺里的大宅院,透过去一看,似乎阴间和阳间是一样的了。只不过在这里,好的一律有,坏的不必有,似乎阴间的生活比阳间还要好一些,多了些阳光和宁静。阳间那些人一生追求的不过是几块豆腐,在这些人眼里,金钱倒超脱了,因为一切衡量价值的标准都是豆腐。比方一只鸡可以换几块豆腐,一盆米又可以换几块豆腐?也不能说他们和豆腐一样,因为他们的目光一生都只能停留在呼兰城下的吃和穿上。吃的最高标准就是那块豆腐。他们的生活没有一年四季,只有两个相接的版块——吃和穿。每一天,都像是动物在山林里无方向地行走。就那么稀里糊涂地看着一辈子走了过去。好像一根扯开的黄瓜秧子,有无数根触须,却还是只能牵引向一个方向。

    他们的人生也如同他们放的河灯。他们一样在尘世的河流里漂着,漂到半路不知道被什么绊住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沉入了河底。反正到最后,河灯还是别的什么,都是越漂越少了。黄瓜的果子也都一个个被摘了,去了哪里,知道也不知道。

    但是在河灯往下漂或者有黄瓜、果子被摘掉的时候,总还是有人不忘了“指点江山”,所以定义呼兰城世态炎凉是不为过的。一张嘴吐出一句话就是一个世界,一张嘴就能把活的说成死的,却从未把死的说活过,因为他们对这从来不愿意多浪费一丝力气,哪怕是一个唾沫星子。他们的嘴是专注于作传的,当然还有他们那跑不折的腿和看不瞎的眼。他们乐意牺牲所有力气去一本正经地传说他们看到的“事实”,就像看见王大姐如何不是一个好姑娘,如何成了一个强横不守规矩的人。像王大姐这样的人和她的孩子,连一个面粉袋子都不配盖的。

    他们的嘴是用来作传的,传是从热闹来的。他们是连采个蘑菇都要去凑趣的。看热闹的人看见了蘑菇却并未看见住在长蘑菇房子里的人。那些人羡慕带蘑菇的房子,住在里面的人似乎也十分骄傲。为了蘑菇而住漏雨的房子,听上去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他们不是想而是没有办法,若是搬又能搬到哪里呢?就算有房子没有长蘑菇,可是也不见得不漏雨。所以,只能翻个身就睡着了。

    黄瓜秧呼啦啦扯了一大堆,拉着一大堆热闹,却还是被人踩在了脚底下。

    粉房中的歌声和老胡家的跳大神自然是热闹的来源。可是墙头外听见的为什么总是觉得奇怪和悲戚呢?作者说:“那粉房里的歌声,就像一朵红花开在了墙头上。越鲜明,就越觉得荒芜。”那歌声又像白剌剌大太阳底下一朵浓黑的花,明明开着却让人只能看见黑暗。

    “还有小孩儿,女人也把他们带来看。他们还没有长成一个人,母亲就早早把他带来了,也许在这热闹的世界里,还是提早演习着一点的好,免得将来对于跳井上吊的太外行了。”呼兰城人看见什么都是热闹,似乎永没有难过和伤心。他们不管有没有亲眼看到死亡的经过,凡是跳井投河上吊的,他们对这些充斥着死亡的热闹都充满了极大的兴趣,并且似乎永不疲倦。也许是因为生活太过于平淡,需要用鲜血来刺激平淡至麻木的神经,所以他们大力宣传谁的死和谁的将要死。于是很多人在他们谁要死的语言中,真的死去了。

    黄瓜会开花,会扯藤,也是会死去的,和他们一样。

    他们一辈子只希望吃饱了穿暖了。不能乱说他们没有追求,因为吃饱穿暖都不能做到,何来追求呢?又怎么知道什么是追求呢?毕竟就算是黄瓜也不是人人都吃得上,更何况豆腐呢?豆腐都没有又怎么去想着明天呢?黄瓜也不见得开了花就会结果的。

    当然还是会想着明天的。老胡家的跳大神就担着婆婆的明天。大儿媳妇、二儿媳妇给婆婆张罗的跳大神似乎都望着婆婆活下去的明天。他们似乎不乐意看见枯的黄瓜秧子一样的婆婆,于是就一遍遍地跳着大神。

    冯歪嘴子也是愿意睁着眼的,一个孩子是希望另一个孩子也是希望。黄瓜在今年的冬天冻死了,明年春上种上,还是会长起来的吧!

    “长在前院的蒿草,也都败坏了而倒下来……这样的云彩,有的带来了雨点,有时带来了细雪。”呼兰城看上去,一切都是昏暗的,像死了贴着地的黄瓜叶子,是颓废的、衰败的、没有生气的。似乎有无限的惆怅压在这个小城里,这个小城不知道该怎样去排解,只能继续把一切往心底压,像是黄瓜秧子越想活就越把根扎在黑乎乎的土里。

    呼兰城连城墙看起来都是灰暗的,天空看起来也是灰暗的,一切都逃不了灰暗的影子,不管是那些人的人还是他们的脸。也许,本来是有一点阳光要漏下来,但是不知道被什么盖住了,呼兰城的人就再也看不见了,连人都被压在那层灰暗下面,爬不起来。看热闹是他们解脱的方法。只要有热闹,他们就像苍蝇一样朝着裂了缝的鸡蛋去了,嗡嗡的一大堆。不管是什么在他们看了都是天大的新鲜,似乎还能喘口气就是为了凑热闹。

    在这阴暗的小城里,能让人感受到温暖的恐怕只是“我”和祖父的祖孙之情了。这仿佛是黄莹莹的黄瓜花,带来了一点阳光的颜色,照亮了一点灰暗的小城。“我”的童年是在祖父的陪伴下度过的,有很多快乐,却和父母的距离那么远。“我”说母亲房里没什么好看的,可能确实真没什么好看的。可是这句话却像那扇窗户上攀着的黄瓜秧,绿得那么深却和向上的痛苦一起生长。绿色有变黄枯萎凋谢的时候,她的痛苦却不能。她被那会生长的绿色的痛羁绊着,活在看得见的痛苦里。蒿草长高了,可以没过她的头顶,却遮不住她的忧伤。她怎么办?能把忧伤藏在哪里?不过也是用热闹掩盖那些不能说不能碰的伤痛。

    黄瓜秧子长起来,盖住了窗户;黄瓜秧子落下去,掉出了看不见的泪水。黄瓜秧子,结了瓜了,瓜被摘走了,北风起了,黄瓜架子倒了……

    责任编辑:谢宛霏

萧红《呼兰河传》:不过是黄瓜藤拴着似的命
镌刻乡愁斑纹的琥珀
返回
中国青年作家报